心声社区-勇闯巴格达

“经过苏美女神身边，我以女神之名许愿，思念像底格里斯河般的漫延，当古文明只剩下难解的语言，传说就成了永垂不朽的诗篇……”

2019年10月，我第一次踏上巴格达的土地，为了和伊拉克客户直接对账。穿上八九斤重的防弹衣，坐在防弹车内的我，透过车窗看到了静静流淌的底格里斯河，脑海中忍不住蹦出年少时喜欢的歌手周杰伦的这首《爱在西元前》，幻想着千年前古巴比伦文明璀璨的景象。

因战事频仍，城市满目疮痍，到处是断壁残垣，早已没有了昔日的丰姿。我没想到，有生之年，我竟有幸一睹伊拉克的真容。

我想，如果不是来华为，我可能永远不会有这个机会。

2014年下半年，华为来南京审计学院举办招聘宣讲会。宣讲人讲述了财经专业在华为的职业发展方向，以及很多员工在海外的精彩经历，听得我热血澎湃，心生向往，当场投了简历，也是我投出的第一份和唯一一份简历。

当时很多同学去了银行系统或者会计事务所，而父母希望我回成都找一个安逸一点的工作，但我可能想得不太一样，我想去见识更大的世界，看看自己能走到哪一步。我想在华为，会计专业发挥的不仅仅是账房先生的价值，它应该更贴近业务，会给我更多不一样的体验。带着这样的憧憬和期许，2015年7月，我南下深圳，走进了梦想中的华为。

一开始是在账务管理部做AR（应收账款）核销会计。在很多人看来，这是一个特别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我最初的想法也是如此。进来的头几个月，每天埋首于发票核销，感觉和当初想象的很不一样，没有成就感，我很是挫败。低迷的状态持续了一段时间，这种无所适从的压力大到还把自己整哭了，迷茫中的我主动找主管交流了想法，主管语重心长地说：“在工作中不可能有人一直带着你，你要学会自己跑步上岗，多请教，多思考，多积累。”

我是不会轻易认输的人，一旦下定决心做什么事就想努力做到最好。如果做AR，那我就要成为这一领域的专家。后来慢慢做深后，我终于明白当初眼里只看得到“发票”，是因为自己还不够强大，还不够了解业务。我发现AR会计并非核销发票这么简单，它是整个LTC（从线索到回款）流程的最后一道大坝，作为最后的把关人，我要管控住这个流程节点的所有风险。但怎么才能有足够的敏感性呢？唯有把触角向前伸，才能真正了解业务本身。我开始陷入疯狂的学习中，每天工作结束后就待在办公室搜索资料学习，涉猎应收账款、存货、收入等各种核算方案，同时向一线同事学习业务，对汇困、资金风险、客户交易特点、公司交付业务等有了更深的理解，就这样慢慢地培养起自己的敏感性和专业能力。

我们每个月结账期都会对应收账款减值准备进行数据审视分析。记得2016年有一个月，我在审视某个高风险国家应收账款减值准备核算数据时，发现既没有收入确认，又没有开票，但是坏账费用却比原来多出了100万美元，这会对代表处的损益造成影响。我很不解，回溯发现是核算方案本身有缺陷。发现这一问题后，我立刻找业务中心对标，最终修复了该问题。当年我共审视出涉及2000多万美元的坏账费用数据异常问题，并进行调整，以保证财报稳健，数据质量可靠。此外，通过对历史遗留数据的深入挖掘，与政策中心专家讨论方案、与客户核对等，共清理历史异常预收款1700多万美元。

还记得师傅有一天对我说：“为什么你每个月发现的问题都是最多的？”我想，师傅这句话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认可吧。有些问题并不会被轻易发现，只有具备了深厚的专业功底和敏感性，沉下心来抽丝剥茧，才有可能去发现并解决这些问题。从那以后，我开始变得自信，敢于发声，在团队中渐渐找到了自己的价值。

2018年开始，我成为中东应收账款验证团队负责人，到2019年上半年，又过渡到两个国家AR、存货、收入等多模块核算团队的负责人，对不同模块的业务有了更多的了解，从入职之初就藏在心里的外派想法冒了出来：我想等我变得强大一些，带着这些积累再去海外历练，真正帮助一线业务解决问题。

机会很快来了。2019年7月，主管问我愿不愿意去伊拉克出差，负责代表处账务所有模块的管理，是锻炼，更是为我的CA（总会计师）梦做铺垫。主管说三件事很重要：“客户对账很困难，历史上从未直接对账签返；银行推行工作要顺利平稳，确保支付连续性，同时伊拉克是中东唯一一个现钞的国家，出纳每月大额取现很危险，管理也有风险，要考虑是否可以切换；梳理清楚当地对外合规遵从的税务和账务规则。”

我毫不犹豫点了点头。我想，这些事情很重要，主管派我去是对我的信任，我想去把这些问题都解决了，而且给了我一个机会，我就想牢牢抓住它。

“怕不怕？”主管关切地问我。

说真的，我并不害怕。可能是好强吧，我总觉得，还有那么多同事在伊拉克呢。他们都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而且我之前对接过伊拉克的账务工作，我们的办公地点主要分布在巴格达、苏莱曼尼亚、埃尔比三个城市，巴格达饱受战乱之殇，另外两个地方比较安全。但是我没敢直接告诉爸妈，我试探性地问他们，如果让我常驻伊拉克，你们觉得可以吗？爸妈死活不同意。后来我改口：“我要去苏莱曼尼亚出差了，离迪拜很近。”爸妈不知道这是伊拉克的一个城市，只说出差注意安全。我窃笑，买了一个超大的行李箱，收拾了一堆行李，在盛夏的8月向伊拉克进发了。

伊拉克本地支付体量大，业务场景复杂，风险高。我印象最深的是，我问巴格达的本地出纳“每次去银行取钱怕不怕”？出纳告诉我，她每次去银行取钱都胆战心惊，超过2万美元一定会找个人陪同。她曾亲眼见过有人取了钱刚走出银行就被劫匪抢走了钱。而且，本地支付人工效率较低，不仅每天要跑银行，还要管理权签人三地办公的动态，不能延迟给供应商付款，以免造成供应商投诉或者民生类业务停服等影响业务运作的事故。如果改成网银，不仅高效也会降低安全风险，这一切坚定了我一定要取消现金支付、减少本地支付的决心。

我一边“啃”本地支付操作指导，一边学习其他国家的推行经验，将推行过程中遇到的问题一一记录下来，并例行与资金、支付中心BP（Business Partner）、支付经理开会讨论分析解决方案，一笔一笔分析是否可以优化，逐渐描绘出了一张本地支付的全景图。

但是向银行推行还是遇阻。本地资金经理告诉我，新推行银行因为我们的备用金、伙补等无发票支撑，不接受付款。每次问都是同样的答案。这是华为在当地唯一有网银的支付行，对于取消现钞、优化本地支付很关键，我们必须争取。我仔细思考了一下，这些支付业务本质上是有发票支撑的，只不过是消费在前、发票在后，可能是银行对我们的业务不了解，于是我找资金经理帮忙一起面见银行负责人。针对银行提出的风险和担忧，我打开本地支付的全景图，向银行解释我们的核算和控制逻辑，最终银行接受了这类付款场景，顺利切换成网银。

最后，除了根据本地政策实在无法采用网银支付的场景，我们实现了78%的本地支付优化上网银，同时除了北部一年一笔的现钞纳税外，其余全部实现零现钞支付。

事后想想，支付无小事，失败了可能会失望，可如果不去尝试，怎么会有成功的希望？

2019年10月，为了“啃”下和客户直接对账这块硬骨头，我从苏莱曼尼亚飞到巴格达。主管担心我一个女孩子不太安全，刚巧有个男同事也要去巴格达，我俩便结伴而行。


     
下了飞机，扛着长枪的安保人员开着安保车来接我们，一见面先递上两件八九斤重的防弹衣，前面还有一辆安保车护航。我这时才感觉到电影大片里才会见到的场景，这回是真的发生在了我身上。

从机场出来，车内谁也没说话，气氛有点紧张，但我心里却有一点小兴奋，原来这就是传说中巴格达的样子。周围的建筑看上去完好，天桥还有绿化，我一度以为作为首都要比苏莱曼尼亚繁荣。但再往城区走，因为战乱不休，四处都是破败的景象。底格里斯河河面很宽，我忍不住想象作为世界两河文明发源地之一，这里的人们过着怎样的生活，经历了什么样的沧海桑田。

车子开了约莫30分钟后，我们到达代表处在巴格达的办公点。院子四面是高约三米的围墙，上面布满了铁丝网，铁丝网上装着摄像头，荷枪实弹的安保人员24小时监控着院子周边的环境，如同铁桶一般，保护着大家的安全。中方厨师在院子里还单独开辟了一块地作为小菜园，种着上海青等蔬菜。唯一的休闲设施是一个篮球场，据说每天晚饭后一部分人打球，一部分人就在篮球场边遛弯。遛弯也是我后来唯一的娱乐方式。我是当时在巴格达的唯一一名中方女员工。一切安顿下来后，第二天，我立刻请财务经理帮我约客户直接对账。

AR验证是我们与客户就双方的应收应付款进行验证核对，确保公司应收账款准确，并能及时回收，同时了解客户PTP（采购到付款）流程和我司LTC流程，因此AR会计也成了会计里和客户接触最多的人。对账验证困难一向都是难点，但这不是我第一次和中东客户直接对账。以前和客户对账时，我还碰到过对中国文化感兴趣的客户，一开始不愿意对账，只愿意跟我聊秦史的窘况。幸好几年的历练下来，我对客户关系已经有了一些认识，明白唯有专业、真诚才能打动客户。

这一次，巴格达之行，我也做好了准备，要全力完成签返对账，澄清差异，助力回款，从根源上解决验证和核销问题。当然，对困难也有一定的预期，发票核对量大，客户的入账逻辑与华为不一致，方法不同使得老账窜核销严重；客户方感知差，对账意愿低。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这次对账之难远超预期。

客户是Z集团在伊拉克的子网，与华为合作多年。我第一次拜访客户财务总监时，他很重视：“你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踏入我办公室的中国女性，我会安排财务经理和你们对账。”

似乎是一个好的开头，但当我刚打开账单，客户财务经理就狂吐槽：“你们的对账逻辑和我们不一致，没法对。”“这是你们华为内部的问题，与我们无关。”“发票核对量太大，我们没有时间。”驳得我满脸通红。

我明白和客户硬“扛”是不行的，于是向客户表达诚意：“这是我们第一次面对面对账，我们不太清楚逻辑会导致对账不一致，这似乎是对你们不是特别友好，这次就是希望一次捋清楚，能做出一份让你们满意的对账单。”客户态度缓和下来，提出了五条意见，我回去后把每一张发票按客户的需求分门别类进行整理，并分析出结论。但当我第二次再约客户时，客户就不见我了。

无预约不能直接硬闯客户的办公室，可是事情不能久拖不决，我决定到客户楼下“逮”他。但是客户不想见我，推说他在开会，我无功而返。我不甘心，又去了一次。这一次客户下楼来见了我，却再一次拒绝对账，让我回去。连吃了两次“闭门羹”后，第三次我改变了策略，让我们的客户经理带着我和PFC（项目财务）上了楼。上去之后，客户还是说他很忙，我就找了一个茶水间，特意坐在客户能看到我的地方，一边干活一边等他抽出时间来见我。等啊等，等了两三个小时，等到他快下班时，客户终于出来跟我说：“我们可以一起看看这些发票。”

看完我修改后的对账单，客户说：“这是华为发给我们最专业、最清晰的对账单。”客户很忙，并没有太多的时间给我，每次我都努力抓住一切机会和他当面核对一部分。就这样，一点一滴地“磨”，对账终于接近尾声。

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件事，火箭弹袭击了巴格达。那天晚上正在办公室加班的我，突然听到了警报声，代表处通知说收到消息，局势会恶化，将安排包机撤离。慌乱无比的我跟随人流从办公室跑到了院子里。之后，代表处给每人发了一件防弹衣，说大家收拾下东西10分钟后集合。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我很害怕，冲回宿舍的路上还在胡思乱想，我要是彻底出不去了怎么办？要是半路被拦截了怎么办？回到宿舍，我也没多想，把衣服、护肤品一股脑儿地胡乱往箱子里塞，之后满头大汗拎着硕大的箱子往楼下走。不知道是箱子太重，还是吓得腿软，我根本跑不动。好不容易再次回到院子里，惊魂未定时，我却听到代表处说：“这是一次撤离演习。但如果真的撤退，不要拿大箱子。”我很囧，再看周围，可能也是来出差的几个男同事，拎的箱子比我的还大。安全顾问告知大家：“这种时候拿上证件、电脑和钱赶紧撤，其他都不重要。”


▲巴格达院子里的篮球场
    
尽管只是一次逼真的演习，但是我也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局势的紧张。没几天，巴格达突然发生暴乱，客户不上班了，我们也不能出门了。我心里很着急，不知道暴乱会持续多久，对账还差一点就完成了呢！

我发邮件问到了客户的社交媒体联系方式，之后每天早上我都会给他发去问候，希望他和他的家人一切安全，偶尔还会聊聊天。那几天，每天都能不间断地听到枪声，有时候半夜还会被不知哪里突然响起的枪声吓醒。形势有些危险，我这才跟父母说了实话。父母很着急，虽然有些责怪我先斩后奏，但还是每天都要让我发消息确认我的安全。我让他们放心，告诉他们代表处的安全保障做得很好，而且同事们都很照顾我。主管也很担心我的安全，希望我先从巴格达离开，但是我还不想走，我想走完这万里长征的最后一步。

等到局势差不多好转时，得知客户上班的第一天，我和财务经理、PFC立刻去了客户办公室。这一次，我们坐下来一起把账对完了，也核对清楚了每一笔历史发票，客户也同意支付过往漏付的部分。但是我还有更大的“野心”，我想和客户建立起良好的客户关系和远程对账机制，这样我们的AR会计不用再到比较危险的地方出差就可以核对清楚每一张发票。

可能是经过暴乱期间的互动，客户非常友好，打开了他们的账务系统，向我们说明了他们的系统的复杂逻辑。我们把所有的疑问都抛了出来，趁此机会建立起了远程对账机制，实现了我们和客户的双赢。

巴格达之行，对我来说，真的非常宝贵，我觉得自己人生完整了。如果没有对账，我不会有机会见识巴格达真实的样子，而且也算是不辱使命吧，想想还挺心满意足的。

来华为近五年，我很幸运。公司给了我很多机会，让我不断去历练，体验基层管理，体验出差见客户的生活，让我更懂得业务，视野也更开阔，这可能是在别的地方得不到的。我也感谢公司让我发现了自己的潜力，原来我能做的还有很多很多。

沙漠骆驼有着旺盛的生命力和十足的韧劲，未来我将继续奋斗在中东这片热土上，我希望自己像沙漠骆驼一般，勇往直前，用专业诠释价值，用韧性克服困难，每一次挑战都收获满满，每一次远行都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