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0万人间接死亡:新冠之外的次生健康危机

大数据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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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6-20 22:53

大数据文摘授权转载自RUC新闻坊
指导老师:方洁
文案:蔡静远 林聪
可视化:黄思琪 王欣欣 杨晨

自2019年12月1日发现首例确诊病人以来,新冠病毒与人类共处已两年半。根据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数据,截至2022年6月18日11时,新冠在全球已有538,456,398例确诊,造成6,317,470人死亡[1]。

图: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全球新冠确诊地图数据


但更多的灾害与死亡发生在确切的数字之外。因医疗资源挤兑无法及时入院的急诊病人、医院感染而被无限搁置的手术和化疗,乃至疫情封控下增长的抑郁与自杀……如同核心的洋流与数公里外的暗流,它们与新冠病毒无关,又密切联系。


新冠疫情以来,多少人在病毒感染的焦点之外遭遇着疫情的“余波”?他们的身体与心理受到了哪些影响?


大流行之下的“超额死亡”


600万,这是3月8日在日内瓦世界卫生组织(WHO)办公大楼中展示的全球新冠病毒累计死亡病例数字。而这一数字的增长远未结束,新冠病毒依然在持续威胁着人类的生命安全。


与新冠感染逝者数量同期上涨的,还有因大流行对全球医疗卫生系统的冲击,而引发的间接死亡人数。为度量新冠大流行在全球引发的直接与间接死亡,世界卫生组织使用“超额死亡”这一概念进行建模估算[2]。计算结果显示,2020年1月1日到2021年12月31日的两年间,全球与新冠肺炎病毒大流行相关的超额死亡人数高达1490万。



以全球往年平均死亡人数为基线,可以看出从疫情初期发展至今,与新冠相关的死亡人数从初期的接近300万到负数,再到后期攀升至近1500万。其中的负值意味着,因初期各地的封锁政策,交通、户外等意外事故的发生概率降低,从而拉低整体的死亡率。

 

如果以超额死亡减去新冠死亡人数,我们就可以得到大流行所造成的间接死亡人数,截至2021年底,这一差额数字已经高达949万。

 

在世卫组织的计算中,全球67.9%的超额死亡集中在印度、俄罗斯等10个国家。以印度为例,当全球通过社交媒体的信息流,目睹着从印度各地传来的源源不断的求助时,其不堪的公共卫生条件、失序与混乱的医疗救治,都让人们对疫情引发的诸多次生灾害产生担忧。目前印度官方统计与报告的死亡人数为48.1万,而世界卫生组织预估的印度超额死亡人数则高达474万。

 

这些间接死亡从何而来?诸多次生灾害以何种形式威胁着新冠之外的普通人的生命?


医疗系统不堪重负


一个大规模爆发的传染病,在极短的时间内涌现大量的病例,患者集中前往医疗卫生体系进行诊治,必然会造成医疗资源的紧张甚至崩溃。这也就是应急管理科学领域所说的“医疗资源挤兑”[3]。

 

而当新冠病毒席卷全球,从门诊、急诊到住院,整个医疗体系的各项正常医疗服务都负担沉重,医疗资源挤兑状况十分普遍。

 

最直接面临病人的“急诊”首当其冲。在一项涉及意大利71家医疗机构的调查中,相比较2019年同期与2020年初,2020年2月下旬各医院急诊外科手术接诊患者人次下降将近一半,而此时正是意大利疫情首次爆发的时期。2020年美国急诊入院人数整体下跌32%,其中慢性呼吸道疾病入院降幅最为显著,慢性阻塞性肺病入院人数约仅有2019年的1/3。



“急诊”之外,“门诊”通常代表着其他慢性疾病和常规创伤。有关中国门诊接待的统计数据显示,尽管自2019到2020年医疗卫生机构的床位数从880.7万增长到了910.1万,但全国门诊接待人次总量却下降了9.8亿。

 

医疗系统在疫情中遭遇着什么?接诊量为何大幅度下降?


一方面新冠占据了大量医护人员资源,许多医院人手匮乏。美国疫情严峻之下,匹兹堡大学医学院重症监护学教授道格·怀特(Doug White)称:“每个人,无论你是心脏病发作、肾衰竭还是胆囊疾病,你都要与新冠患者争夺同样稀缺的医护资源。”[4]

 

而这一过程中,由于防护物资的供应紧张,医护人员又往往面临巨大的职业暴露风险。仅在疫情爆发后的4个月内世界卫生组织就已收到140余万例医务人员感染新冠病毒的报告,这几乎占当时全球感染数的10%[5]。医护人员的困境反过来进一步加剧了医疗资源的紧张。

 

另一方面,防控政策之下医院面临着严格的接诊量限制,部分医院的正常门诊却被压缩甚至停摆。即使恢复正常运营,患者也由于对风险的种种担忧而选择不去医院,医院的正常营收在疫情下持续遭受冲击[6]。

 

国内一项针对316家医院运营状况的调查显示,94.1%的医院在疫情期间出现现金流同比下降,其中76.6%的医院下降幅度超20%[7]。一边是接诊量下降带来的营收锐减,另一边是不断增长的防疫成本,双重夹击之下医院这一疫情中的风暴眼,走在了压力层层的艰难道路上。

 

而在医护艰难、救治延误的背景之下,真实的苦难正在发生。

 

世界卫生组织发布的《2021全球结核病报告》显示,全球范围内已经连续十五年持续下降的结核病死亡人数,在2020年首次增长,由138.6万升至147.7万。



死亡人数上升的另一端是确诊人数的下跌。在近些年结核病确诊数持续攀升的背景之下,2020年的数字陡跌130万,从2019年的712万降低到581.8万。新冠大流行导致许多医疗机构的结核病医疗服务受到阻碍而中断,确诊患者在获得救治方面面临诸多挑战,而据该报告估计,目前仍约有 410 万人患有结核病却尚未被诊断或报告[8]。


英国的一项癌症防治研究数据也表明,相比疫情前,疫情爆发后英国接近45万癌症患者无法开始癌症诊断和治疗,而患者当中等待治疗时间超过6周的人数增长10倍以上。疫情封锁之下,原本正常的诊断和治疗变得异常艰难[9]。


另外,置身全球视野中,受制于医疗资源的不均等分配,部分经济欠发达国家或地区的基本医疗公共卫生服务极为短缺,而新冠大流行让一切“雪上加霜”。


联合国儿童基金会(UNICEF)的报告显示,在南亚地区,由于疫情下各国大幅度削减可用的基本公共卫生服务开支,预估将导致2020年新增22万8000名儿童死亡,同时还将额外导致约1万1000名孕产妇的死亡[10]。其中巴基斯坦的新生儿死亡率相比2019年增幅高达16.5%,而斯里兰卡的孕产妇死亡率增幅高达21.5%。



欧洲学者斯拉沃热·齐泽克(Slavoj Žižek)在新冠疫情爆发初始时提及,“我害怕不加遮掩的野蛮行径,但我更害怕温情脉脉的野蛮行径…他们(一些领导者)真正想要传达的信息是,我们不得不打破我们社会伦理的基本前提,放弃对老者和弱者的照料。”“我们不应对下列情形感到震惊:一些医院已经在对癌症患者做同样的事情,任其自生自灭。”[11]


无论是主动的政策抉择,抑或困境中难以避免的间接影响,新冠之外的多种疾病因为“不被看见”而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全球精神健康海啸


“你的核酸结果异常”,当身体直面病毒时,检测工具根据化学试剂的反应结果,提醒着确诊者身体的异常。而当每一个普通人日常浸泡在疫情环境中,由此引发的心理危机常常不容易被看见。


科普作家莉迪娅·邓沃斯(Lydia Denworth)以“全球心理海啸”形容新冠带给人类的精神冲击[12]。除了确诊者承受病毒侵入身体的心理压力、死者家属咀嚼失去家人的悲痛,随处可见的封控区栅栏、出门时必须挂上耳朵的口罩、不时戳进口鼻中的棉签,疫情以各种形态弥漫在我们的生活中,让我们处在持续的压力之下。


在英国国家统计局一项针对全国成年人抑郁症状的调查中,2020年新冠疫情爆发以来,具有中度到重度抑郁症状的成年人比例从10%上升到最高峰时期的21%。



从2020年3月到当年6月,短短3个月的时间内,英国成年人的抑郁症状比例从10%陡增至19%,此后持续维持在高位。2021年初,英国新增确诊人数开始以日均1万至6万人的速度快速攀升,而同一时段的抑郁症状比例也达到了21%的高峰。


齐泽克将人类在疫情时代的危机分为三层:医疗危机、经济危机与心理健康危机[13]。医疗与经济危机是显性的,心理健康危机则是泛在而更不可见的。它可能源于我们对新冠疫情本身的恐惧,也可能源于疫情重新形塑下的世界带给我们的不确定性、不安全感。


“这些天来,我有时真盼着自己染上这种病毒——如此以来,至少那个令人惴惴不安的不确定性会消失……我越来越忧心忡忡。”他如此形容新冠病毒为自己带来的不安。


除了不确定性,隔离封锁等防疫措施通过限制人们的人身自由,更直观地影响着人们的心理健康。


极端封闭的物理空间挤压着人们原本的精神架构。学者皮萨列夫(Pisarev, O. M.)在研究封闭下人的精神状态时,曾提出“封闭的时空系统”的概念,指出当人们被剥夺自由时,常常伴随焦虑、缺乏安全感、冲动、疲劳与不耐烦等负面情绪[14]。而当封控延续,这些负面情绪无限积压,抑郁、焦虑等心理问题随之浮出水面。


根据国内学者在2020年疫情初期对全国34个省份隔离人群的调查,相比于未被隔离的人群,隔离者在抑郁、焦虑、失眠等症状上的发生率均处在更高水平,出现急性应激症状的比例更是高出近6%。



而放眼全球,处于“封控”“静止”状态的人群不在少数。从2020年初湖北和意大利全国范围内的首次封锁开始,许多国家根据疫情态势陆续施行封控政策。2020年3月24日,印度全国13亿人被命令留在家中,成为大流行中规模最大的一次封控。而在中国,有学者统计,从2020年第一季度到2022年1月,全国共有16个城市实施全面封锁,18个城市实施过区、县级封锁,更有109个城市在社区层级实施过社区封锁[15]。


世卫组织在今年3月份发布的报告提示,年轻人在疫情中面临着更高的心理风险,更可能有自伤、自杀等行为。除此外,女性、有精神病史者也是高风险人群。报告同时指出,广泛存在于医护工作者中的疲惫情绪正在增加这个职业的自杀率[16]。


根据中国学者对不同职业人群的心理状况调查,医护人员的焦虑症、睡眠问题比例均高于平均水平,其中35.6%的医护人员有广泛焦虑症,23.6%存在睡眠质量问题,高出企事业工作人员近11%。



“我觉得什么都做不了。”美国纽约的急诊科医生罗娜·布林(Lorna Breen)在电话里向家人说道。当时,她所在的医院急诊大厅挤满了插管的病人,急诊量达到正常情况下的三倍,因新冠病毒入院的患者有1/4死亡。


罗娜必须每天超负荷工作15个小时,密切关注呼吸机下病人的状态,但医院感染情况却越来越糟糕。在不堪重负去精神病医院休养11天后,她最终选择自杀[17]。


疫情之下医疗需求激增,医护人员又处在感染风险最高的一线,而当患者激增,医护个人的努力常常无法显著改善患者的就医难题。高强度工作、高感染率再叠加无法拯救患者的无力感,越来越多的医护人员不堪重负。


长期关注灾后创伤的哈佛大学精神病学家乔治·韦恩特(George Vaillant)曾经提出人们在心理创伤后的复原力,他将人比作一根新鲜、强韧、富有生命力的树枝,“当遭受外力时,这样的树枝会弯曲但不会断裂,它能回弹并继续生长。”[18]


而当疫情永远是“现在时”,病毒的波浪不知何时就会重新席卷而来,这种“永久的战争”状态也对人们的心理复原力提出了挑战。


结语


“病毒之外,也有人正在死去。”齐泽克在论及新冠疫情的持久性时说道[19]。他指出,我们不能寄希望于疫情终止的那一天,随着疫情逐渐成为这个时代的底色,在新增数字之外,还有着更多的疾病和需求。


这些需求正在逐渐被看见:6月13日,国务院疫情联防联控机制综合组发布《关于进一步加强新冠病毒核酸采样质量管理工作的通知》,强调“采样人员的调配使用尽量不挤占正常医疗资源,以保障人民群众看病就医需求”。


当视野放大,看到延迟入院的病人,看到普通人群的精神健康危机,我们才能看见原属于自己的、病毒之外的日常生活,从疫情灾害的“异常”中建构出新的“平常”。


参考资料:

[1] 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 Covid-19 dash board, see site: https://coronavirus.jhu.edu/map.html
[2] 世界卫生组织。COVID-19大流行所致全球超额死亡人数 (who.int)
[3] 邓玮, 董丽云. 协同式应急:重大疫情中的医疗挤兑与合作治理——以新冠肺炎疫情为例[J]. 华南理工大学学报(社科版), 2021, 23(1): 104-112.
[4] Carey Goldberg. U.S. Hospitals Cope With Fatal Overcrowding. 2022.01.26. Bloomberg. see site:https://www.bloomberg.com/news/newsletters/2022-01-26/u-s-hospitals-cope-with-fatal-overcrowding
[5] 医学界. 《全球医务工作者新冠感染超140万,防护问题仍未妥善解决》。来源网址:https://mp.weixin.qq.com/s?__biz=MjM5MDc3NjQwMA==&mid=2926697539&idx=3&sn=6a6f95dba86ebb958f250707b4bc6afc&chksm=8d3ad17cba4d586a0855940e08596bc0fd2543e77fbda142f8f38614d4c38a625cb3becb8175#rd
[6] 澎湃新闻. 《疫情下公立医院入不敷出,学者:一场全国医改的新契机》。来源网址: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7336023
[7] 艾力彼观察. 《新冠疫情下,医院运营现状调查(一)》。来源网址:https://mp.weixin.qq.com/s/k_X8hLcGMP3zz4-8gjnKOQ
[8] 联合国新闻. 《新冠疫情导致结核病死亡人数十年来首次上升,进展“逆转”》。来源网址:https://news.un.org/zh/story/2021/10/1092772
[9] Cancer Intelligence Team. Performance measures across the cancer pathway: Key Stats. see site: https://www.cancerresearchuk.org/sites/default/files/cancerpathwaykeystats_jan22.pdf
[10]《联合国:新冠疫情导致的医疗服务中断“可能导致南亚再增加近24万名儿童和产妇死亡”》。来源网址:https://news.un.org/zh/story/2021/03/1080412
[11] 斯拉沃热·齐泽克. 《置身疫情,永远着眼于全球性景观》。三联生活周刊。来源网址:https://user.guancha.cn/main/content?id=268670
[12] 莉迪娅·邓沃斯. 《The Biggest Psychological Experiment in History Is Running Now》Scientific American. 来源网址:https://www.scientificamerican.com/article/the-biggest-psychological-experiment-in-history-is-running-now1/
[13] 同[11]
[14] Pisarev, O.M (2009). Osobennosti kriminalnykh ustanovok v usloviyakhpenitentsiarnogo stressa. Sibirskiyj psikhologicheskiyj zhurnal [SiberianPsychological Journal], 31, 36–40.
[15] Chen J, Chen W, Liu E, et al. The Economic Cost of Locking down like China: Evidence from City-to-City Truck Flows[J]. 2022.
[16]WHO, Mental Health and COVID-19: Early evidence of the pandemic’s impact, 2022.3.22.
[17] Corina Knoll, Ali Watkins, Michael Rothfeld, ‘I Couldn’t Do Anything’: The Virus and an E.R. Doctor’s Suicide, https://www.nytimes.com/2020/07/11/nyregion/lorna-breen-suicide-coronavirus.html
[18]Michael Mantell,Say Goodbye to “RE-silience”. https://thriveglobal.com/stories/say-goodbye-to-re-silience/
[19]同[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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