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投稿丨唱给金鱼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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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给金鱼听

文/姜橙子

大抵是考虑到高中生学习辛苦娱乐匮乏，在我高中时，一些老师会在课前的三分钟安排一些活动找点乐子，我们英语老师也是。

他是一个生活很有情趣的人，会在圣诞节变装成圣诞老人，给班上每个同学都发一顶圣诞帽，还会组织同学们在自习课看一些英文电影。

那时，英语老师选择的课前活动，是抽签唱歌。

班里有七十个同学，英语老师便折了七十颗星星放在玻璃罐里，每一个纸星星上都有编号，正好对应学号。

每个周三的下午第一节课都是英语课，连同午休结束后休息的五分钟，一共有八分钟。在这八分钟的时间里，会有一个幸运儿用他美妙的歌喉唤醒午休的同学，然后在玻璃罐里抽一个星星，决定下一周的幸运儿。

那时候的生活真的很简单，简单到这样的活动也能成为不少同学对下一周的期盼，当然，除了我。

我从小就没有唱歌天赋，声音不好听，唱歌还跑调。当众唱歌这种事，对某些天赋异禀的同学来说大概是奖赏，是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但是对十七岁脸皮薄又好面子的我来说，是一个彻底的噩梦。

按照概率计算，七十个同学在一个学期内是不可能被全部抽完的，我也抱着这种“千万别抽到我”的祈愿战战兢兢地度过了许多个周三。

但是，墨菲定律之所以广为传颂，就是因为它的灵验。

在某一个周三，我还处在午休刚醒的朦胧状态时，突然听到英语课代表清脆的声音——“17号！”

周围陆陆续续传来议论声，“17号是谁来着？”、“是姜橙子吧……”、“我也记得好像是她！”、“哈哈哈我还没听过她唱歌呢！”……

完了——

那一瞬间，我彻底从午睡的美梦中清醒，却又像正在熟睡中一样，头脑一片空白。

居然是我！？

哄闹声中，我只感觉到热气一哄而上，直逼脑门。还没站上讲台，我已经开始发抖了。

但是没人注意到我的怔愣与不情愿，在大家看热闹的议论声中，老师一锤定音：

“那下周三就是你来唱歌了，姜橙子。”

我直觉性地想举手，想请求老师换个人，或者换个表演项目，但是英语课代表已经开始唱歌了。

她唱的是《Faded》，嗓音空灵，吐字清晰，一曲结束，余音绕梁。

在同学们热烈的鼓掌声中，我愁的头发都要白了——下周，我该怎么办啊……

我那时候住校，学校也不允许带手机，我对英文歌的了解除了初中时爱听的那几首，其他的都不熟悉，即使我选好了歌，我也连偷偷摸摸练习唱歌的地方都找不到。

我忧愁了很久，连带着上课都有些走神，尤其是英语课，总是在脑子里不由自主地一遍遍选歌。后来，我听朋友说，如果一首歌听得多了，调子也会记忆深刻一些，我心下一横，挑了一首我单曲循环无数次但难度有点大的英文歌。

那时候教学楼的后面是一个小花园，有一方小小的池塘，也许是为了风水，这小池塘里的锦鲤一直没断过。我曾经在这里和朋友闲聊着，度过了许多节体育课，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会在这里练习唱歌。

在午饭后的一段时间里，我带上朋友帮我打印的歌词和英语词典，开始逐字逐句地练习唱歌。

害怕被人听到，也害怕惊扰池子里的金鱼，我总是小心翼翼地放轻声音，哼哼唧唧像蚊子一样，几天下来，歌词倒是记熟了，只是这首歌……都不用问同学，我知道肯定还是一塌糊涂。

周三那天中午我破天荒的没有睡午觉，强忍着困意在池塘边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走上讲台的前一秒我还在默背歌词，但是，我还是搞砸了。

我尽量把目光集中在后黑板，但是时不时暴露的些许笑声和偶尔的窃窃私语让我一下午都面红耳赤。

那时候我的人缘还不错，即使知道他们并不是恶意的嘲笑，我还是难受了好一阵，一连好几天陷入了一种羞愧、尴尬又懊悔的情绪中。

朋友们也发现了我这几天的不对劲，但是他们似乎完全没往我周三的出糗场面考虑，还以为是我考试成绩不够理想，纷纷安慰我，帮我研究错题。

仿佛周三过去，那首歌也变成无足轻重的历史，只有我还念念不忘。

我有点不甘心，但是也不好意思自己提起。随着一场又一场考试的扑面而来，我也渐渐忘记了当时脸上的热度。

后来，我开始不自觉地哼唱这首歌。一个人走路的时候，开心的时候，想事情的时候……连我自己都没发觉，我竟然把歌词记忆得那么深刻。

就好像，身体本能地在不停复盘，一遍又一遍，唱给自己听，唱给操场旁的大树听，唱给池塘的金鱼听……在下一次，唱给我的同学们听。

到底还是一个过不去的坎。

高考结束后的第二天，全班一起去了ktv，六七十人浩浩荡荡开了好几个包间，有几个唱歌好听又会活泼的歌神，从这个包间唱到另一个，几番轮下来，不少人都轮流拿过一遍话筒。

我躲在角落，暗暗给自己打气：就是悄悄挪过去，然后点下这首歌，然后等前奏响起说是你的歌就好了，别怕，别慌……

还没等我做完心理建设，熟悉的前奏已经响起，话筒在大家手里轮了一圈，没有人接住。

“估计是胖子吧，他点完就去那边包间了……”，“不知道啊，我已经唱过了，刚刚还没有这首歌的……”

我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拿起那个话筒，故作轻松地说：“反正都点了，我唱了算了。”

灯光昏暗，正好掩盖住我发抖的小腿和慌张的神情，一些朋友开始起哄，一些继续自如地玩着手机聊着天——仿佛大家都忘了，这首歌，曾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被我演绎成多么搞笑的样子。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唱完的。

但是我放下话筒的那一刻，发着抖的腿终于站直了，也许耳朵又染上了红意，但是在昏暗的灯光和热烈的哄闹声中，我只看到他们略带赞赏的笑意和微微惊讶的夸赞——

“原来橙子唱歌这么好听啊！”

我好像又看到很多过去，阳光下纷飞的灰尘和满带揶揄的笑脸，烈日里不停在池塘里游动的金鱼，操场旁伴随着我小声哼唱一晃而过的足球……

那个我耿耿于怀的丢人瞬间，都在这一刻，被旁观者的遗忘和新的赞赏填成彩虹色。

我突然明白，或许人跟鱼一样，无关乎自己的记忆，都会只存在七秒，只有与自己有关的瞬间，才会在漫长岁月中，耿耿于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