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的人文精神》
读完本文约需35分钟
樊登:各位好,我们今天是在北京的崇贤书院为大家录制本期的《作者光临》。这一次我们要讲的书叫作《中国人的人文精神》,我们请到了北京大学哲学系的教授——楼宇烈老师。欢迎您,楼老师!
楼宇烈:谢谢。
樊登:楼老师已经在北京大学的讲台上讲了60年的课了,最近写了这本《中国人的人文精神》。之前您写了《中国人的品格》,还有《中国文化的根本精神》,那为什么会想到再写一本《中国人的人文精神》呢?
楼宇烈:这本书其实也不是我亲笔写的,是大家根据我的很多讲课内容,包括各种讲座、文章,学生们帮我整理、提炼出来的。因为我经常讲,中国文化的一个根本精神就是人文精神,他们就提炼出这个名字,作为书名出版了。
樊登:那这个所谓“中国人的人文精神”,在您看来包括哪些方面?
楼宇烈:首先我们要了解“人文”这个概念,究竟是什么概念。“人文”这个概念其实是中国文化中非常重要的、核心的概念。它是跟“天文”相对提出来的,原话出于《周易》。
(《周易·贲卦·彖传》:“刚柔交错,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
《周易·贲卦》的彖辞(对卦象的解释)里面有那么一句话:“刚柔交错,天文也。”天上的变化就是一会儿晴,一会儿雨,就是刚和柔交替,所以说“刚柔交错,天文也”。
“文明以止,人文也”,所以人文的特征就是“文明以止”,关于“文明以止”的概念我一会儿再讲。
“观乎天文,以察时变”, 意思是我通过观察天文,来了解一年四季的变化。“时变”的“时”就指四时,就是春夏秋冬。
“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所以中国文化就是以“人文”来化成天下。什么叫“化成天下”?就是让这个社会形成这样一种风俗、风气,这是“化成”。中国文化非常强调“教化”这个概念,“教化”这个概念比“教育”还重要。教育是育人,教化是化天下,让天下的人都能够在这样的理念下面,形成一个良好的社会习俗。
樊登:春风化雨的感觉。
楼宇烈:对,润物无声,春风化雨。那么我刚才讲到了“人文”,什么叫“人文”呢?“文明以止,人文也。”这就涉及“文明”这个概念了。“文明”就是我们从小讲的那个文明,“以止”,所以的“以”;“止”,起止的“止”。意思就是用“文明”来让我知道,我应该停在什么地方,站在什么地方,在那个地方怎么做、怎么干。
接下来就涉及“文明”这个概念,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我们用最简单的话讲,“文明以止”的意思就是以文来明。什么叫以文来明?“明”就是显示,显示出来就是“明”。我们读《大学》,一看就知道,《大学》第一句话就是“明明德”,第一个“明”就是“展示”的意思。展示什么?展示我们心中的品德,展示光明的品德。“明明德”就是用来展示我心中最美好的品德。
所以“文明”就是用文来明,用文来展示。那么“文”的含义,也就是“文”这个字的本意是什么?我们现在看这个“文” 字的含义已经变化很大了,那它最初的意义是什么?是加个绞丝旁的那个“纹”。加个绞丝旁的“纹”是什么意义?
樊登:代表图案。
楼宇烈:还有纹饰、纹路。所以文明的含义就是我们要通过装饰来展示我们自己。人类跟动物的最大区别也就在这个地方,动物是不加装饰就展示出来了,它们出来可以光着身子。而人从进入了文明时代就要装饰自己,我们讲的人类在文明时代的第一步就是用叶子、树叶等等,给自己做个裙子,然后再穿衣服;人类本来住在山洞里面,现在盖个房子等等。人类是用这些装饰来显示人的状态。
所以我们这一点,就是中国传统文化中说的以纹来饰,这个饰有外在的,刚才讲的穿衣服、住房子都是外在的,但更多的是内在的装饰。人不能像动物那样,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人应该懂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应该怎么样做、不应该怎么样做,应该懂得这些。这就是人跟其他所有动物的根本区别之所在。就这么一点,很小的一点,但是关系到文明和野蛮的区别。
樊登:这就是孟子讲的“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
楼宇烈:“几希也”,意思就是很少一点。但就这一点点东西,就把动物和人类区别开来了,我们人类就从这里开始进入了文明时代。
换句话说,我们站在了文明时代,就是通过装饰把自己跟动物区别开来。所以在《荀子》里面就明文讲到,我们世界上的万物,可以从四个角度看,分四大类:
第一类是水火。水火就是一股气,没有生命(如果我们要广义地来讲,气也是一种生命,但是我们这里先不讲)。相对来说,水火只是一种气,没有生命,所以荀子讲“水火有气而无生”,没有生命迹象。这是第一类。
第二类是草木。草木是有气又有生,但它无知,“知”是知觉的“知”,也就是情绪等等,草木没有这些情感。所以第二类是草木。
第三类就是禽兽。禽兽有气、有生,又有知,这是第三类。
第四类就是人了。人是有气、有生、有知,又有义,仁义的“义”。“义”是什么?中国古训,也就是古字的训解里面讲:“义者,宜也。”“宜”就是合适,这个“义”就是宜,就是合适、合宜。做什么事情,他都做得恰当,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樊登:对,就是知道“止”,“知止”。
楼宇烈:对,就是“知止”。
樊登:能够知道停在哪儿,对于一个人来讲是很重要的。
楼宇烈:所以《大学》里面也有“知止”。讲什么呢?《大学》里面引用了孔子的话来讲一个故事:“缗蛮黄鸟,止于丘隅”,一只小鸟飞着飞着,它就知道停在这个小山丘上面,孔子看到了就说,连一只鸟都知道自己应该停在什么位置,难道人就不知道自己应该停在什么位置吗?(子曰:"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所以为父的要懂得自己应该慈,为子的应该懂得自己要孝。
樊登:父慈子孝。
楼宇烈:对,父慈子孝,是这样的定位。这就是“知止”,刚才你讲的这个话很对。所以“知止”是中国文化中非常重要的一个概念,它也是文明的体现。所以人文的特征就是“文明以止”,通过文明让你知道,做人应该止在什么地方。
樊登:您这么一解释,我们就把文化、人文、文明都讲明白了。
楼宇烈:文化就是“以文化人”。“以文化人”跟“以武化人”不一样。以武来化人,就是强制的;以文来化人,就是通过教育、教化,是强调通过“教”来化你。
樊登:对。我看您在这本书的开篇,就是您自己写的序言里边,有一个非常简洁的概括,叫作“上薄拜神教,下防拜物教”。这个说法应该是您自己的概括,这个不是古话,那您为什么会总结出来这么十个字呢?
楼宇烈:因为我看到我们的传统被误解,特别是近百年来,人们看到好像西方的文化都是崇敬神,于是人们就把中国的神的概念跟西方人的神的概念等同起来,这其实是错误地理解了中国文化的特征。人们以为,崇敬神就是信仰一个神,然后用神来保佑自己,来救赎自己。但在中国文化中不是这样的。中国文化中间有没有这种祈求神的文化呢?有。但它最根本的意义是不同的,特别是精英层次对于神的认识,不是这么来认识的。在中国文化中,神并不是一个造物主,不是一个万物都是祂创造的那种造物主。
但是神是不是万物的创造者呢?是。但这个神的概念是不一样的。中国讲神,最明确地给神下了定义的是荀子。荀子在他的《天论》里边有那么一段话:
“列星随旋,日月递炤,四时代御,阴阳大化,风雨博施,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不见其事而见其功,夫是之谓神。”
我们从近及远,先说荀子给神下了什么定义。荀子最简单的对神的定义是两句话:“不见其事而见其功,夫是之谓神。”这里明确地下了个定义“夫是之谓神”,这就叫作神。什么叫作神?“不见其事而见其功”,我没看见它做什么,但这个现象就呈现了。
樊登:好像什么都没干,但是什么都有了。
楼宇烈:对,什么都有了。“不见其事而见其功,夫是之谓神。”
然后我们再往上看这么一个情况——“列星随旋”,我们看天上的星星旋转。“日月递炤”,白天有太阳,晚上有月亮。“四时代御”,一年四季,春天过了是夏天,夏天过了是秋天,秋天过了是冬天。春生、夏长、秋收、冬藏,这是“四时代御”。
“列星随旋,日月递炤,四时代御,阴阳大化,风雨博施,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生成”就是这么来的——“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然后就是刚才那句话:“不见其事而见其功,夫是之谓神。”
那就是说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现象,万物之生都是自然而然的,并不是由一个造物主创造出来的,而是“各得其和以生”,和了就生,和实生物。中国文化中专门有个概念叫“和实生物”,“和”不是单一的一个东西,而是各种因素的聚合。“和”跟“同”的概念是不一样的,所以中国人讲的“君子和而不同”,意思就是君子不要都一个样,君子可以不一样,但是他都达到了这种君子品德。
所以“和”是一个综合性的、整体性的概念。所以“万物各得其和以生”,阴阳协调了,万物就生长出来了。然后你有很多东西相互地相生相克,这样你就“成”了。“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生成”这个概念就来了。
所以这个“神”的概念,就是自然的规律。我们这常常讲“阴阳之谓道,生生不已”,同样道理。万物就是这样生成的,这就是中国的神。所以中国不是崇拜一个造物主,造物主造出万物、造出我们,不是。而是认为自然生成万物,人也是自然生成的万物中的一类。
所以中国的“神”的概念是一个自然生成的东西,不是崇拜一个造物主。
樊登:它没有一个具象的东西。
楼宇烈:具象的东西也有,但是中国崇拜的具象东西跟西方不一样,我再简单讲一讲。
中国崇拜的具象东西不是跟我们现实世界分离的另外一个对象。在西方的文化中,有一个神圣的世界和世俗的世界是分开的。世俗的世界是由神圣的世界来构建、营造、主宰、管理的。但在中国的文化中,就只有一个现实的世界,所以我们崇拜的对象,也就是现实生活中间涌现出来的、值得人们尊重的人物。
樊登:英灵,就是那些英灵。
楼宇烈:圣人,就是圣人。
樊登:在中国古代文化里面,有“不愧屋漏”的讲究,就是人们把崇敬神灵当作是一个内心寻求安定、平衡的这么一种方式。
楼宇烈:这又是另一个高层次的话题。我们在大众社会、大众信仰里面,就要塑造出一个人圣来崇拜,人成为了圣人被崇拜。比如说我们读书人都崇拜孔子,所以孔子是至圣先师。那么做买卖的人崇拜谁?他也有崇拜对象。
樊登:是财神爷。
楼宇烈:财神爷也可以。
樊登:赵公明,范蠡。
楼宇烈:包括关公都是。
樊登:关公,对,就有各种财神。
楼宇烈:是的,有各种财神。那唱戏的崇拜谁?唐明皇,是唱戏的人崇拜的。木匠崇拜谁?鲁班。这都是从人中间涌现出来的,他不是当一个神圣来崇拜,他是人圣。所以我把他们区别开来,叫作人圣,是人成为圣人,受到大家的崇拜。所以西方是把神圣和世俗分离,甚至于对立,人们只能崇敬神圣,不能够讲世俗。
樊登:那中国的这种混在一起的方式,好处是什么呢?中国文化的优势是什么?
楼宇烈:就是让生活中间涌现出来这样一些值得人们崇敬的人,让每个人心目中都有一个崇敬的人,依照他的榜样去做人、做事。
樊登:而不需要迷信。
楼宇烈:对,不是这样的东西,所以我说“上薄拜神教”。六合之外,存而不论,六合之内,可以论而不议。
樊登:对,“未知生,焉知死”。
楼宇烈:对,“未知生,焉知死”,这是孔子讲的话了。
这个宇宙这么广大,要认知它是不可能的,要穷尽它也是不可能的。所以“吾生也有涯”,不光我个体生命是有限的,整个人类生命也是有限的(“吾生也有涯”这个“生”,不是仅仅看成一个个体生命,而是整体的人类也是如此);“而知也无涯”,我认识的视野是无穷无尽的。“以有涯随无涯,殆已!”
所以我们更重要的是人文的精神,更重要的是人的自我认识。所以“文明以止”用最简单的话来概括,就是人的自觉和自律。所以我们就是以这个来教化民众,教导大家怎么样做人。做人第一个、第一位的东西,就是要自觉和自律。你是一个什么人,你在这个家里处于一个什么位置;在社会上处于一个什么位置;在单位里面处于一个什么位置;在天地中间处于一个什么位置。
然后认识了这点以后,我们就知道,我们不能够随意地去破坏这个秩序。在家里也好,在单位也好,在社会也好,在天地之间也好,我们必须要自律,要管好自己,不能放任自己,这样才能够达到和谐。而且正因为万物里面,只有人是有自觉的能力的,其他一切物都是自发的。除了人的一切万物,它们都没有自觉能力,它们都是自发的。
樊登:只有人有反思的能力。
楼宇烈:对,就是自觉的能力。用自觉、自律的方法,来协调人的身心关系、人和他人的关系、人和宇宙万物的关系,不然的话自己的身心会有冲突,人际关系也会有冲突矛盾,人跟天地万物更是冲突不断。
我讲中国“下防拜物教”,主要就讲这个地方。最大的冲突要从世界性的两次大战讲起,站到世界性的两次大战的角度来看。西方很多学者也做总结:为什么人类自相残杀那么严重?而且是一个世界性的战争,不是地区性的。很简单,最后的结论就是为了财富和资源。为了财富、资源就去掠夺、去打仗、去战争。所以就是说,人不能够成为物的奴隶。其实西方是在两次世界大战以后,很多学者总结出,人类相互之间这样残杀的根源,就在于利益的争夺、财富的争夺,而中国人早就认识了这一点。
樊登:但是现在看起来,这个社会上,尤其是对于大部分在职场当中打拼的年轻人,外在的物质的诱惑还是很强的,大家都被折磨得很痛苦。
楼宇烈:对,这就是因为近百年的西方文化的影响,让我们忘掉了人的独立性、主体性。人应该要保持人的独立性和主体性,如果人失去了主体性,那人就随意了,随意就是自发的。如果一切都是自发的,那我想吃什么我就拼命吃,不会管住自己的嘴。
樊登:我想说什么话我就说,我想骂谁我就骂。
楼宇烈:我想做我就做,都不知道自我约束,这就有很大的危险,几乎是人类最大的危机。比如就从吃来讲,好吃的东西有的是,那我都想吃,吃撑了就对身体特别有害。
樊登:所以要适可而止,又是“止”,又到“止”这个字了。
楼宇烈:所以吃东西,适度地吃对人体是有益的,但过量地吃就对人体有害。所以人必须要有自律性,自我克制、自我约束,这才叫人。失去了自觉自律的能力就不是人了。所以人不能做物的奴隶,不能随着物的引诱跟它去。
我刚才讲了,其实中国人对这个问题早就有认识了。在《管子》这本书里面,有两篇文章叫作《心术》——就是《心术上》《心术下》。这两篇文章讲心术的问题,里面就讲到这样的概念。什么叫心术正,什么叫心术不正?
樊登:这个还真是不知道,这个正和不正的界限在哪儿呢?
楼宇烈:界限在哪儿?就看你的心能不能管住你的五官,你的五官能不能管住外物,这就是心术正。
樊登:心能管住五官,五官管住外物。
楼宇烈:这就心正了。反过来,你让外物管住你的五官,让五官管住你的心,这就是心术不正。
樊登:所以要不惑于外物。
楼宇烈:这叫心术,而普通人就是受外物的管束,让外物给管住了。
樊登:有色声香味触的诱惑,就被吸引走了。
楼宇烈:对,它们就管住你了,然后你的心就动了。《礼记》里面讲到,心是君位、主管的位置,不管是物质、肉体,还是精神,都是由心来管的。所以其实很简单,就是你心里怎么想,你就会怎么去做、怎么去说。
樊登:您刚讲到这个心术不正,我一下子就反思到,平常咱们说人心术不正,是个很严肃的话,但实际上按照这个说法,大部分人的心术都不太正。
楼宇烈:这个也是人的天性中的一部分,我们要教化、要改变的就是这个。
樊登:中国人的人文精神就是干这事儿的。
楼宇烈:对,就是要做这件事。因为根源就在物的引诱嘛,物质引诱以后,大家心变坏了,坑蒙拐骗就都来了。
樊登:所以要“下防拜物教”。
楼宇烈:对,所以我们就要“下防拜物教”,就必须下防、防止。中国人对这个的认识很早很早,也认识得很清楚。“人者,天地之心也”,一个人就是天地的心。人的一言一行,就是根据人心的变化来的,那么天地的变化就受到人心的影响。所以为什么张载要强调“为天地立心”?因为人的心一动,一念之差,天地就会发生变化,所以必须管住人心。
樊登:这个跟孟子说的那个“四十不动心”,是一个道理吗?
楼宇烈:有关系。但是他还没有讲到根本上,根本上讲得最清楚是荀子。荀子在《礼论》篇里面一开始就讲“人生而有欲”,人生来就有欲望,这是正常的。“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欲望我们不能够得到,就要去追求,也是正常的。但底下这句话就重要了,“求而无度量分界”,去追求但是没有限度、没有度量、没有分界、没有差别,人人都要追求那么多,那就麻烦了。“求而无度量分界,则不能不争”,就打起来了,“争则乱,乱则穷”。所以圣人出来,之所以要制定礼乐,就是要用来教化民众,教化民众来守住这个分界。
一方面要通过“礼”,来“养人之欲,给人之求”,“礼”并不否定人的欲求的,但要适度,要有度量分界。然后最重要的是底下那句话,通过这个要使得什么?使欲,欲望的“欲”,“使欲必不穷于物”,不要把物穷尽了;反过来,“物必不屈于欲”,也不要让万物来屈服于你的欲望,这是最重要的。
所以我们现在对“礼”有一个很大的误解,就是认为“礼”是束缚人的,“礼”就是来限制人的欲望的。不是,它适当地满足人的欲求,而且目的就是让世界天地万物跟人达到平衡,不要让人的欲望穷尽了万物,也不要让万物来屈服于你的欲望。
樊登:我看您在书里边经常引用荀子的话,现在大家比较熟悉的可能是孔子、孟子,为什么荀子在您这儿这么重要呢?您给大家介绍一下荀子。
楼宇烈:因为荀子就是先秦思想的集大成者。他处于一个特殊的位置,就是稷下学宫。稷下学宫是当时百家争鸣汇集的地方,先秦的思想成果都在百家争鸣里面,到了战国中后期,就在稷下学宫集中。而荀子当时就在稷下学宫“三为祭酒”,三次当校长。在这个地方,他调和了各方面的学说,他一方面批判各家学派里面的问题,同时又吸收了各家学派的思想,所以达到了一个综合性的、有高度的文化地位,而且对各方面问题都有梳理和研究。
樊登:而且他最后还率先入秦,他是到了秦国的。
楼宇烈:他的弟子李斯、韩非,都被秦国请去了。最根本的就是他对先秦的百家学说做了综合性的研究,吸收了各家的思想。其实西汉的经学,在很大程度上也受到过荀子影响。谭嗣同在《仁学》这本书里面讲得很清楚,他讲得很有道理,虽然他是否定式地讲,他讲“二千年来之政,秦政也;二千年之学,荀学也”,这是谭嗣同总结的。因为荀子不像孟子只推崇仁,仁义的“仁”,孟子是推崇“仁政”的。荀子是王道的仁政他推崇,但他同时也推崇法治。
樊登:他还孕育了法家。
楼宇烈:所以他既隆礼又重法。“隆礼尊贤而王,重法爱民而霸”,所以他提出的理想社会是:国富、兵强、民裕。
樊登:有兵强在这儿,孟子就少了这一块。
楼宇烈:国富、兵强、民裕。所以荀子处处讲要以民为本,把老百姓富裕的生活作为根本。“隆礼重法”在践行上面就是刑德并用,既要讲法治——刑,又讲德治——礼。
樊登:法治和德治并行,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楼宇烈:并重的。但还是以礼治为基础。如果没有礼治作为基础,法治的效果是达不到的。礼治就是让人们做到刚才讲的自觉和自律,人的自觉和自律作为基础,法治才能产生效果。因为法治总是在事发之后才开始产生效果的,礼治是在事发之前就防止你的。
樊登:但是在今天,一方面,我们在学科学,比如物理学,越来越仔细地把这个社会都剖析出来了,就是各种科学现象;然后另外一方面,物质又极大地丰富,大家的欲望似乎无穷无尽,满足不了。那在这种情况下,怎么能够让一个人意识到你应该“知止”,你应该去学点人文精神呢?
楼宇烈:这是一个普遍的问题,这是我们现在教育领域里的一个缺失,我们强调的是科技,是科学技术,不再强调人文。所以我在上世纪末写过一篇文章展望21世纪文化发展的路线,在这篇文章里面我就讲到了20世纪我们文化中间出现了偏差。
有两个偏差,一个是对西方文化的重视程度,超过了中国本土文化的内容。我举一个很简单的例子,那个时候我经常问我的学生:“莎士比亚你知道吗?”“知道。”有谁不知道莎士比亚,不知道莎翁呢?我说:“汤显祖你知道吗?”“不知道。”我说这两个人同时都是世界戏剧界的名人,在20世纪同时被评为世界文化名人的是汤显祖跟莎士比亚,而且这两个人也是同年去世的。可是我们很多中国人,我们很多年轻人,就只知道莎士比亚,不知道汤显祖,这不就有很大的不平衡吗?
第二个偏差就是人文学科和科技的比例失衡。科技占到一个比较重要的位置,我们年轻的时候有一句名言很重要的,“掌握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樊登:对,我小时候就被这样教育的。
楼宇烈:其实不应该这样。数理化如果失去了人文的指导,它的发展是盲目的、没有方向的,而且甚至会毁灭、损害人类的。所以我当时分析了这两个不平衡,我就希望说,21世纪的文化发展,第一步就需要纠正这两个比例。让大家对中国文化的了解跟对西方文化的了解,至少达到同等水平。
第一步,对我们人文精神的了解跟对科技文化的了解,可以达到平衡,不要偏重科技,不要偏重西方。第二步,我们要超越,我们对本国文化的了解,要超越对西方文化的了解,这才是本国人、中国人应该做的,因为这是一个方向问题。但是我经常讲,20年过去了,我们这个局面改变了没有?还看不到明显变化。人文精神还是有所缺失。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点,没有人文的指导,文化发展真是盲目得很。
樊登:我们得让更多的人读读这本书。咱们现在不是提文化自信吗?文化自信其实就是要建立在对本国文化的了解之上。
楼宇烈:对,基础了解。
樊登:您在这本书里边经常提到中国人的安身立命之道。那什么是中国人的安身立命之道?
楼宇烈:“安身立命”,你在社会上站得住脚,就是“立命”;让你的生命得到安康,就是“安身”。所以既要让你身心健康,又能够在社会上站住你的位置,这就是安身立命,简单讲就是这样。那么怎么才能做到这个呢?那就要来学习传承我们讲的这样一种人文的精神,就是来自觉自律地管束自己,不要去放任自己。所以任何自由都要建立在不妨碍他人自由的基础上,如果你的自由妨碍了别人的自由的话,那你这个自由一定要被扼杀的,一定要被禁止的。
樊登:就是孔子讲的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楼宇烈:就很简单。打一个比方,交通规则。你开车,如果遵守交通规则,你怎么开都行,但如果你非得想怎么开就怎么开,那你就处处要碰壁,处处要受到限制。
樊登:会出现撞车。
楼宇烈:甚至要没收你的驾驶证,开车都不让你开。
所以这些道理其实很简单,但是要做到这些确实很难。孔子总结他自己的一生的经历,就是“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才能“纵心所欲不逾矩”。也就是要达到“纵心所欲”,必须要守规矩,“矩”就是个规矩,你只有守了这个规矩,你才可以“纵心所欲”,或者说像后来宋明理学讲的“从心所欲”。
其实在唐以前,对于这个“从”都讲的“纵”,“纵”就是放纵。可以放纵,但你必须守规矩,在这个规矩里面,你怎么放纵都没关系,你要不遵守这个规矩,放纵就不行。所以它不是简单的随心所欲,随心所欲里面更多地强调人性本身就是善的。是不是人性是善的?没错。但人性是不是也有恶的一面?
樊登:叫“人性之恶,其善者伪也”。
楼宇烈:对,所以荀子强调的就是“化性起伪”,变化性情,然后用人为的东西来限制自己,来约束自己,这就叫“化性起伪”。所以这是很重要的,人只有认识到这一点才能够自由自在,否则的话处处碰壁,处处不自在。
樊登:如果一个年轻人听了咱们这期节目,现在他希望学一些中国文化的东西,我看您在这本书里边给大家推荐了叫作“三玄”“四书”“五经”,这分别指的是什么呢?您跟大家讲讲。
楼宇烈:这也是一个简单的说法。“三四五":“三玄”“四书”“五经”。因为“三玄”是到了魏晋南北朝的时候才有这个概念,玄学才提出“三玄”。“三玄”就是指《道德经》、《庄子》,还有《周易》,这就是“三玄”。
《周易》现在被认为是中国文化的根源,其实也不是。《周易》的发展过程很复杂,开始它就是卜筮之书,就是一个来预测事情变化和未来的方法。这一点朱熹讲得很清楚,朱熹在《周易本义》里面就明确讲,《易》者,本来就是卜筮之书。
中国古代预测未来和判断形势的变化,有两种方法,一个是卜,一种是蓍。卜就是指的纹路,它是用骨头或者龟背的甲骨,或者是牛骨、牛肩胛等等,钻个窟窿,然后拿到火上一烤,它就裂了,人们看这个纹路来分析、来判断、来预测,这是一种方法,这叫占卜。
还有一种方法叫占蓍。“蓍”字最初的意思是草——蓍草,一种草,用草的数字变化来推测。所以《周易·系辞》也明确讲“极数知来之谓占”。“极数知来”,通过数字变化来预测情况,预测形势的变化和未来。这叫占蓍,不是占卜。
樊登:占卜是那个是龟壳烧烂的时候,“噗”会响一声,所以叫占卜。龟壳裂的时候,就看它的裂纹。
楼宇烈:对,是看纹路来预测,这本来就是很简单的,但是后来把各种理念都加到《周易》里面去了。就像刚才讲的“刚柔交错,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还比如说《观卦》里面的有个说法也是这样:“观天之道,四时不忒,圣人以神道设教”,天下就太平了。所以我们在“神道设教”这个概念上说“观天之神道”,就是看天的变化之道和规律,我们就可以知道“四时不忒”,一年四季不会有差错的。观天的变化,观天之神道,而四时不忒。
“圣人以神道设教”来化成天下,圣人看到天的变化来管理天下,天下就太平了。那么这个是不是就体现了一种“诚”呢?今年我是春夏秋冬,明年我照样还是会春夏秋冬,即使变了一年还是春夏秋冬。所以我们常常讲有一句话:“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所以人讲诚信,就是从天道里面学来的。所以“以神道来设教”,就让大家来讲诚信,像天一样,这样就天下就太平了。
樊登:对,“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是天地的德行。
楼宇烈:对,天地的德行。所以中国的所有做人的品德,都是从天地万物中间学来的。比如我们教孩子要孝敬父母,要养父母,我们经常用什么来形容?用这个道理来告诉他——叫乌鸦反哺。你看乌鸦都懂得,乌鸦老了,飞不动了,小乌鸦就得叼东西来喂老乌鸦。
樊登:对,还有羔羊跪乳。
楼宇烈:羔羊跪乳,你喝母亲的奶,你应该恭敬,应该跪下来喝。但是这个如果从生物界来讲毫无道理可讲,因为对于生物来说这就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行为、习惯。可是人就把这样一种自发的行为,变成了一个自觉的行为。这个是非常重要的,把一个自发的行为变成自觉的行为,就是人跟动物的区别。
樊登:人会思考,会总结。
所以“三玄”是《道德经》《庄子》《周易》。然后“四书”就是《大学》《中庸》《论语》《孟子》,这是儒家的。
楼宇烈:这也是到宋代以后才正式形成的“四书”,最早的还是“五经”的形成,《诗》《书》《礼》《易》《春秋》。“五经”最初是“六经”。
樊登:原来有“六经”,就是加上《乐》,加上《乐》就是“六经”了。跟现在的书比起来,咱们这些古书的体量不大。一个人一辈子如果下定决心,能不能把这个“三四五”都读了?
楼宇烈:这个“三四五”还是儒道本土的,其实后来我还加了一个佛教,因为佛教也是中国文化、传统文化中的一个不可缺失的组成部分。所以佛教里面我就提出了“九经”“三论”“一录”。
樊登:我的天,这就多了。
楼宇烈:“九经”“三论”“一录”,九部经典、三部论、一部录,那这就是中国佛教的。中国佛教最根本、最具特色的就是禅宗,禅宗在印度文化里面不是一个独立的宗派,印度文化里根本没有它,它只是一个简单的修行方法,但是在中国成立了一个宗。所以禅宗实际上应该是在中国发展起来的一个佛教,是把佛教的文化跟中国的本土文化结合得最圆满、最紧密的一个佛教。
《六祖坛经》就在“九经”里面。(“九经”包括《金刚经》《法华经》《华严经》《阿弥陀经》《涅槃经》《维摩诘经》《圆觉经》《楞严经》《六祖坛经》)这是“九经”。
“三论”是《中论》《成唯识论》,还有这个《大乘起信论》,这三个论。“一录”就是《景德传灯录》。这个“九经”“三论”“一录”就是对中国佛教影响最大的,其他的还多得是。
樊登:您是专门选了对中国佛教影响大的“九经”“三论”“一录”,这个我觉得给大家开了一个特别好的书单。一个人如果有志于了解中国文化的精神,把这些书都读一读就行了。
楼宇烈:其实也不需要都读。所以读书我觉得一定要有一个方法。我曾经写过一幅对联“死读书,读死书,读书死;活读书,读活书,读书活”。什么是死读书呢? 专门去咬文嚼字,这不符合中国人的思维。中国人就反对咬文嚼字,不是去抠文字,但文字里的意义我要把握。
所以我们可以用苏东坡的话来讲。苏东坡在当年给他一个朋友刻的一部经,叫《楞伽经》,他给他朋友刻的这个《楞伽经》的后面写了一个跋,在跋里面就提出了我们怎么样读经的问题。他有两句话非常重要,第一句就是“遗文以得义”,“遗”就是遗忘的“遗”,我把文字可以忘掉,知道它的意义就行了。那很好了吧?可是他接着马上来一句“忘义以了心”,刚看到得义,又来了忘义,读书是为了解决你心里的问题,真正能解决你的问题,不要光去得义了。《楞伽经》讲这个道理、讲那个道理,你的问题解决了吗?如果没解决,那这个读书没用,这就是死读书。
那中国文化本来就有个特点——“得意忘言”。就《庄子》里面的,“得鱼忘筌、得兔忘蹄”,这都是工具。所以我们读经典也都是这样,要“遗文以得义,忘义以了心”。
但中国文化本身还有个重要的事情,我们不仅要“得意”(这里指得文字中的意义),我们还要强调什么?还要去得言外之意。言里面的意义,就是文里面的意义,是作者想要表达的,你能够把它体会出来就不简单了,因为作者想要表达的,我们不一定能看出来。所以我们先要把作者能了解透,作者想表达什么,掌握他的意思。问题是,我们读书还要体会到作者没想到的。他表现出来了,然后你通过他的文字,触发你的灵感,你想着还有这个意义、那个意义。
樊登:创造性的阅读。
楼宇烈:创造性的阅读,这是中华文化的特色。不能够得言外之意,就是“死读书,读死书”。“读死书”,死书就指书本上的书。我们要读“活书”。“活书”是什么书?“活书”是生活的书、社会的书。所以我们不仅要通过书本来读书,还要通过生活来体会、体验社会,生活是一本活的书。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够把书读好,这个非常重要的。
樊登:这本书打开以后,扉页上就是您题的16个字:“教之以爱,育之以礼,启之以智,导之以行”,这是您从教60年来的一个体会吧?
楼宇烈:是一个体会。因为我觉得我们现在的教育,太重视知识教育,就是说开发智能。重视开发人的智能,缺乏开发人的情商,而做人最重要的是情商。你有一颗为大众服务的心,你的学习能不好吗?你如果只是为了自己,那学习肯定是很局限的。你成名、成家了,在这说专业的知识,但你没有为大众服务的心,就不行。所以开启人的情商远比开启人的智商要重要。
樊登:用爱可以帮助大家开启情商。
楼宇烈:爱里面就包括了爱自己、爱别人、爱事业,要懂得感恩,非常重要。我们现在大量地缺乏一种感恩的心,父母的养育之恩、师长的培养之恩、朋友的帮助之恩。不光是这些,人家为你服务了,父母养育你了,老师培养你了,朋友帮助你了,要感恩;即使你去帮助别人,你去为别人服务,你也得感恩对方。为什么?因为他给了你一个机会让你去为他服务,来实现你的价值。
所以感恩并不因为别人对自己服务了,所以你要感恩他,你为别人服务,你还要感恩别人。这是不是更深层次的感恩?如果有这样的心,那就不一样了,这个社会就不一样了,人就不一样了。人可以说整天活在非常愉快的心情中,不仅得到了别人的帮助,而且也去帮助了别人,心情就愉快了。
樊登:每个人在人生的每一个阶段的困难,可能不一样。比如说一个年轻人在北京,他发愁的是没房子,然后没钱,房租很高,这时候您可以怎么安慰这些年轻人呢?就是他们应该怎么理解物质的困顿?
楼宇烈:其实物质是有限的,而且物质是短暂的,你这时候得不到,不见得你将来得不到;你今天得到,并不一定你明天还能保有它、保住它。物质是短暂的。所以最根本的问题是德行的修养、人的修养,要勤勤恳恳地去做。所以《论语》里讲的颜渊就是安贫乐道,“一箪食,一瓢饮”都是高高兴兴的。
人的欲望是没有限、没有尽头的,不能随着欲望的膨胀去追求物质。所以为什么道家要讲知足常乐?知足才能常乐,吃饱了、穿暖了就行了。可是你吃要吃好的,穿要穿名牌的,你就永远不会满足,因为名牌外面还有名牌。
樊登:这是年轻人的困扰。那比如说,像我的父母他们这一代,大概比您能小个十来岁,他们就开始进入年老的状态,开始有疾病,开始担心自己的身体。我听您说您前两年透支了,因为讲课讲太多,身体透支了,生了一场大病。您在这病中的时候,想得最多的是什么?或者说这个人文精神里边,哪些东西对您的影响最大?在那种人有危难的时候。
楼宇烈:如果老天爷不让我走,还让我在这个世上活着,那我就应该尽这个力量,做我想做的事情,把我想做的事情能够做到。当时我瞎想,希望有一个空间,能够一天跟大家一起聊天,一天跟大家一起读书,一天跟大家一起喝茶,一天跟大家一起唱曲儿,想的都是这个。但事实上这个都是幻想,都是希望。
樊登:这个是您在病中的时候想的。
楼宇烈:就想这个,想能够真的让自己把自己想活的状态都给它实现了。但这个事后,实际上现在也没有实现,这个就很难。但也无所谓,不实现也没关系。
樊登:无可无不可了。
楼宇烈:无所谓。但是现在我的很多学生,还是希望每个星期跟我见见面,跟我对聊。现在手机很方便,在手机上说说话,大家互相聊聊天。
樊登:视频会议。
楼宇烈:也可以说视频会议,就交流交流有什么心得。这个是他们提出来要以后都做下去,他们给我统计的,到现在已经做了56周了。
樊登:一年了,都一年多了。
楼宇烈:一年多了。但大家也挺高兴,对我来讲也是很高兴。大家生活中有什么困惑,读书中间有什么问题,也跟我探讨,是这样的一个交流。
樊登:您这个就叫乐天知命,开开心心。
楼宇烈:不乐天、不知命不行。尽人事还得听天命,听天命还要尽人事,这两者不可偏废。所以苏东坡也讲过一句话,他说,“知命者,必尽人事,然后理足而无憾”。我相信命,但我依然尽人事。这道理很通透了,我尽人事了,所以就不会有遗憾了,他讲了这个。我跟我的学生讲,我就给他补了一句“尽人事者必信命,然后心安而无怨”。
樊登:无憾无怨。
楼宇烈:人最重要的就是有遗憾和怨气,如果把这两个消了就好了。这就关系到怎么样处理好“尽人事”和“信天命”。我尽人事,当然有很多情况是我不能改变的,比如整体的环境等等。那我又必须要信命,然后就心安了,不会怨天尤人了。最大的毛病就是怨天尤人,就拿佛教的话说是嗔心。嗔心是最可怕的,嗔心就是嗔恨,老是怨这个、怨那个,不满意这个、不满意那个,这是最可怕的。
樊登:叫“一念嗔心起,百万障门开”,就是这个嗔心,“嗔火能烧功德林”。
楼宇烈:对,就是寒山拾得(佛教史上著名的两位诗僧)的诗嘛。寒山拾得的原话叫“嗔是心中火,能烧功德林。欲行菩萨道,忍辱护真心”。这对于我们的启示就是你不要怨。所以当你看到你晚年的时候,有这样的病痛,你就检讨自己,年轻时候没检点,生活不规律,自己伤害了自己的健康。年轻的时候不知道自觉,但年纪大了更应该自觉。我现在还能跟年轻人一样地拼吗?那不行了。所以老人还得承认老,我肉体上可以承认老,我精神上还不能承认老。
樊登:您的记忆力比一般年轻人可厉害多了,您连寒山拾得的诗句都张口就来了。
楼宇烈:不行,有的时候记住了,很容易张口就来;有的时候很长时间了,一下就忘了,那就讲不出来了。
樊登:好,我们今天这本书就是《中国人的人文精神》,我觉得您把这里边核心的部分都讲到了。就是让大家了解了,中国人的人文精神到底是做什么的,让我们知道适可而止。
楼宇烈:因为中国的文化就追求这个东西,求这个道。这个道就是人文精神,就是人的自觉自律,就是人的变化气质,不要随心所欲。
樊登:非常好。谢谢您今天拿了这么长时间跟我们聊天,然后大家如果听楼老刚刚讲的这些话有所触动的话,希望大家能够把这本书找来看看——《中国人的人文精神》。进而走入对于人文的重视、学习和修炼之路。谢谢大家,谢谢楼老,祝您身体健康。
楼宇烈:谢谢,谢谢。
樊登:谢谢大家,我们下周再见!谢谢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