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互联网公司的年轻人,按下生活重启键
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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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互联网病”
在大厂工作多年的小木,职场生涯一路向上,但平静的工作之下,他感受不到热爱,缺乏做事的动力。
2017年,小木在他的公众号中记录下那几年工作的心情:“今年我26了,在一家公司混的不算好也不算坏,赚的钱不算多也不算少,想做的事情推不动,日常的工作能做的可以,只是常常觉得没有多少兴趣。每天早晚坐班车上下班,偶尔会有一回运动,几个月喝一次啤酒。”
当时小木还在携程做旅游编辑,后来跳槽到阿里,实现了自己做产品经理的小目标。他用三年时间做到了P7的职级,辞职的念头偶尔跳出来,又被压下去。
做出了理想的产品,收获了不少用户,但面对没有感情的数据,小木总有些恍惚:“假如我做一个产品,我知道它正在服务100万个用户,但当我一直关注点击率、PCU时,数据仅仅是数据,总会让我忘记这个数据背后的意义。”
对于互联网公司的员工来说,工作到夜里是常有的事情。小北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做运营,这里的工作氛围很好,同事们既优秀又友善。尽管如此,项目忙起来的时候,小北也难逃加班。
有时候,小北一个人会负责三个产品以及和市场部的协同工作,她告诉《豹变》:“周一到周四每天都会加班,早上9点半上班,有时候会直接工作到晚上11点。我的坚持仅仅是在周五准点下班。”
郝郝的感受更加深刻,她直言大厂磨平了自己的棱角。
跳槽到大厂之前,郝郝在一家做社交产品的小公司工作。虽然在小公司人少活多,但她却能跟随每一个项目成长,在工作上的努力也可以随时获得反馈。这让她感受到了很强烈的个人价值感。不过,由于疫情影响,公司经营不善,经过朋友的推荐,郝郝决定到大厂试试看。
到大厂后,郝郝说自己成了一颗“螺丝钉”,但自己却很难做一颗“乖巧的螺丝钉”。她对《豹变》表示“大厂的福利待遇、平台机会都很好,工作既充实又辛苦,但更明显的感觉是自己好像从来都不属于那里,到后来,我的工作和生活甚至直接乱成一团。”
郝郝是个非常“爱玩”的人,曾经的她精力充沛,即便加班到10点,也能从公司直奔酒吧与朋友聚餐。即使公司在北五环,她也执意住在北二环,因为北京二环演出、话剧等娱乐活动非常丰富。为了“玩”,郝郝愿意每天来回通勤两个小时上下班。
但在大厂高强度、快节奏和看不到自我价值的压力下,郝郝甚至对“玩”失去了兴趣,她渐渐变得不像从前那个勇敢坚定的自己。
那段时间,郝郝生活中有趣的事情都消失了,她的生活变成了“上班、下班、下班后坐在家里悲伤然后再上班”的循环。
她说:“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那段时间我谁也不想见,每天下了班之后就自己在家里哭。我觉得这个工作干得难受,但我又走不开,就只能哭自己无能。”
“当你转身想离开,去路多空旷”
去年年底,互联网大厂裁员消息频出。郝郝心里紧绷着一根弦,“本来打算今年二三月份领了年终奖就辞职,但是又担心自己离开后找不到工作、没有收入,所以就一直坚持干着这份工作,结果越坚持越难受。”
裁员的消息最初来源于同事之间的八卦,当时郝郝已经预料到这次业务部裁员名单里可能会有自己。所以当真正接到裁员消息时郝郝并不意外,而是冷静地谈好了补偿。
被“毕业”的第一周,郝郝尝试着找份新工作,但投了上百份简历却只收到了三个回复,刷烂了招聘软件来来回回也只有那几个岗位。
郝郝决定干脆给自己放个暑假,她飞速列了自己一直想做但没机会做的事情,和朋友夜骑天安门、回家躺一周、考潜水证书等。在她的“100种人生体验清单”上,“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是最后一项。
小北所在的互联网公司,从去年12月便开始陆续裁员,真正轮到她的时候,是今年3月份。
当时是上午十点半,小北刚刚结束跟客户的一个线上会议,打开手机发现同事群里炸了锅,说是整个部门原地解散。收到消息时,她的第一反应是难以置信,因为小北的同事们都非常优秀。小北说:“过了一会儿就觉得,认命吧。现在回想起那个时刻,其实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从去年陆续听到各大公司裁员的消息时,小北做博主的想法就蠢蠢欲动,一方面是兴趣所在,另一方面也想着为自己留条后路。谁也不曾想到,突如其来的离开,让小北真的走上了博主的这条路。
从离开公司到小北的第一条短视频发布,中间有半个月空档期,这段时间她没打开任何招聘软件,只是一股脑地研究自己的账号定位、学习博主的爆文逻辑、整理自己的选题库。
发布第一条视频之后,小北的点赞评论比想象中多得多,有网友在评论区留言说“感觉小北好适合做博主,长得好看有亲和力,表达方式易懂有趣,逻辑清晰有内容。”更新三个月,小北经营的社交平台账号有了将近1万的粉丝。
由于发布的第一条视频数据就很好,小北甚至在后来的某一天,收到了自己前公司的推广工作人员的私信,问她愿不愿意接广告。
与郝郝、小北的突然“毕业”不一样,小木主动选择了辞职。
2021年是小木进入30岁的第一年,他的职业发展也很顺利。但在去年5月30日生日那天,小木问了自己一个问题:“二十来岁的时候总有很多不切实际的梦想等着以后去做,‘以后’到底是什么时候?”
离开的念头再次出现在小木的脑海里,犹犹豫豫到了10月底,在青岛的声音碎片乐队演出现场,他听到了这样一句歌词:“请你把鼓声敲得响亮,飞扬的不该属于这里,让我们再次回到街上,像从前那样头脑清楚。”
曾经那些有关摇滚乐队、毛姆、凯鲁亚克的热爱,以及年轻时候最珍贵的“冲动”,一下子回来了。小木周一回到公司,就立刻提出了辞职。
踏上新的旅途后,小木的耳机里总放着《顺流而下》这首歌,里面的一句歌词“当你转身想离开,去路多空旷”,成为了这一年里小木的微信签名。
离开大厂的这一年,他到拉萨完成了驾照考试,在青海的公益组织里当了一个月的志愿者,在玉溪澄江摘蓝莓打工,后来又到了甘南藏区体验草园牧民生活,一边走一边记录,成为了一名“人间观察者”。
那段时间里,他见过56岁的宋嬢嬢花着眼睛摘蓝莓给儿子赚学费,接触过不舍得丢掉任何一颗果子的老阿姨,还和从北京、上海建筑工地回来的兄弟们聊过天。
在高楼林立的城市里,面对着方方正正的文字、数据,小木对那些被时代淘汰的人不曾有过真实的感受。比如,在小木的随记里,记录了蓝莓基地里的一个总戴墨镜的耿大叔。耿大叔曾经是大货车司机,修车砸伤眼睛后花了十几万也没能治好。因为眼睛的问题,驾照管理部门把他的A2驾照降到了C1,后来他和老婆做起了鸡肉买卖,但最近一两年买卖也做不起来了。
作为一个前阿里产品经理,他这次不再以互联网的数据思维考虑生产效率,而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人间的温度。
重建“自我”
现在回忆起在互联网公司的日子,小北觉得自己像个机器人,忙起来一个人分成三个人在用,业绩指标让她的心理压力变得更大。自从被裁之后,小北正在从取悦别人向着取悦自己转变。
曾经做什么事情都要看领导的指示,被周围人和业务指标操控着心情。做博主后,小北对《豹变》说:“付出和回报更明显的成正比,虽然流量也有不可控性,但整体来说我写的脚本更真认真一些,数据就会好很多。这让我很开心。”
做博主的日子里也不是完全没有焦虑,但小北却能更好地调节自我。
“第一个月的时候好多天粉丝量都是三百五百地涨,但是突然间粉丝不增了而且还往下掉,就突然感觉自己不会凉了吧。但其实内心我是相信自己的内容的,只不过这个过程中我一直在思考和探索,去寻找更适合自己的风格。”
当博主必然要面对不同的声音,在一开始看到一些骂声时,小北气的手都发抖。但是三个月过去,小北发现自己的心态更加平和。“有时候可能还不等我注意到那些无厘头的负面评论,我的粉丝们已经帮我回怼了。”
虽然不用上下班打卡,但是小北还是给自己制定了时间表,将自己的工作时间和休息时间规划好,想选题、拍摄、写脚本、文案、整理素材、剪辑,一整套流程都是小北一个人做,每周二和周四她都会准时发视频,忙碌且充实着。
小北对《豹变》表示:离开互联网公司后,她更大的收获是,发现自己有能力做好之前想做却不敢做的事。“刚开始准备做博主的日子里,大概有10天,每天都在失眠。并不是因为焦虑,而是因为太激动了,当时很多灵感、选题忽然就从我脑子里不断的冒出来。它们带给我一种持续的兴奋。”
被“毕业”的郝郝用“如释重负”形容被裁那一刻的感觉,甚至开玩笑地说自己因为裁员,攒到了人生中第一个十万块。
最近,她在和朋友一起举办社交和露营活动,周中的时候郝郝和朋友一起运营、策划活动,并写一些文章做兼职赚钱,周末到活动现场组织协调。忙起来之后,焦虑感烟消云散。
(社交露营活动现场/郝郝提供)
郝郝说:“以前在大厂里形成了一种固定思维,总觉得自己要做什么岗位或者做出什么成绩。但是举办这些活动之后,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那些不同年轻人的不同活法,在网上听过看过可能都不会影响到自己,但接触到这些人之后,就会相信人生本该是多姿多彩的。”
李诞在《候场》里写到:“我们的人生需要拔腿就走的幻想。”
在30岁的旅途中,小木和朋友们霸占了一家LiveHouse的舞台,放肆唱了一晚上他们都喜欢的李志、张过年、低苦艾的歌,大家一起神智不清的到酒店对面的小破荒地上放烟花。他见过眼里放着光,在藏区做直播、纪录片的小伙子,也见过放弃北京的生活到西藏收养孤儿的教授。
“拔腿就走”之后,小木打算在今年10月以更好的心态回归工作。离开大厂的这一年,让小木不再渴望年轻上路时的那种众人的共鸣,也学会了不需要外界的认可和关注就能投入当下在做的事。
小木在自己的公众号里记录下这段时间的心境:辞职就像是伐掉了原先占据生活的那棵人工种植修剪的大树,可能是因为恐慌和不习惯,前面几个月就像是急切地想要再种下另外一棵树一样。而真正健康的生态,也许是不做干预,把阳光和养分留足,土地上自然会先有小草,然后可能是灌木,直到它自己生发出一片生机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