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 | 最后一次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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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3-09 00:49
报道数字经济
定义转型中国
我们正在目睹第二次死亡，为达叔送行。这次，真的要说再见了。
2月27日傍晚，整个网络一时间被香港影星吴孟达因肝癌去世的消息刷屏。达叔走后，网友们的哀悼声不断，媒体们铺天盖地的报道也接踵而至。
上世纪80、90年代，是香港电影行业的黄金时代，无论是影片的数量、质量还是类型都达到了较高水准。香江影坛，百花齐放。
彼时的女明星明艳动人，美得惊心动魄、各不相同，无数少女被一众明眸皓齿、风流倜傥的男明星吸引。重温经典，我们还是会为他们凄惨浪漫的爱情故事唏嘘，也还会渴望成为叱咤一方风云的古惑仔。
这一股港风在当时还吹到了国外，韩国娱乐圈一度以香港影坛为风向标。至今我时常会见到零零后社交平台上出现的“5月1号到期的凤梨罐头”、“太早或太晚的爱情都不行”等电影台词。直至现在，没看过王家卫陈可辛，不认识金城武关之琳，就不要妄想称自己为文艺青年。
但似乎没有人愿意记住配角，他们登不得大雅之堂，也很少出现在普罗大众茶余饭后的谈资里。
黄金配角吴孟达是个例外。
大起大落的一生
达叔走时算不得圆满，也绝非在深渊，他这一生大起大落，活得也算浓墨重彩。
生于50年代的吴孟达是年少成名，他21岁考入香港无线的演员培训班，成绩始终名列前五，把同班的周润发和杜琪峰甩在身后。毕业后成了少数能与TVB签长约的学员，相比食不果腹跑龙套的大多数同学，吴孟达要幸运得多。
1979年出演《楚留香传奇》的男二号胡铁花，吴孟达真正进入了他表演事业的春天，并不出众的样貌使得胡铁花一角与风流倜傥的楚留香（郑少秋）形成谐趣的对照，也使他一夜成名。
一路坦途使他以为人生会一直圆满下去，他开始放纵自己滑向深渊，纵情享乐，第二年就因为赌博欠下了巨款，被银行拉黑、公司雪藏，一夜成名后一夜身败名裂众叛亲离。
杜琪峰说他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周润发也拒绝借给他走投无路时的救命钱。
达叔后来回忆说：“当时是很生气，后来再碰到他我觉得他应该不借，如果借了，就没有今天的吴孟达。”
好在不仅深渊可以凝视你，你还可以在爬上岸后重新凝视深渊。
公司不给他接戏却没有解雇他，他仍然可以依靠一部分薪水存活。他的朋友虽然失望却也没有放弃他，周润发帮他争取到《天若有情》的角色，杜琪峰也安排他出演《射雕英雄传》。他也不负众望，重新站了起来。
再后来他就遇到了周星驰，二人一拍即合，把香港喜剧片推上了神坛。
歌手朴树对人生起伏有清醒有力的认知：“就让我来次透彻心扉的痛，都拿走让我再次两手空空，只有奄奄一息过，那个真正的我，他才能够诞生。”
太保与阿Q
吴孟达与周星驰焦不离孟的关系一直为大众所津津乐道。12年的时间内，两人共合作了26部电影，把香港喜剧电影推上了神坛。而二人在相互成就后又貌似疏离，也一直是媒体们全心全意关注的重点。
令人心痛的是，直至达叔离世后，二人关系仍不免成为流量的噱头。
作为黄金配角，吴孟达塑造了许多饱满的角色，唯一让他拿到奖项的是《天若有情》里的太保一角。吴孟达凭借这个角色获得了第10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男配角奖。
太保在我眼中，就是一个善良赤诚讲粤语的阿Q。
鲁迅先生笔下的阿Q，是一个贫穷的流浪雇农，他上无寸瓦下无寸地，卑微低下，谁也瞧不起他，赵太爷不给他姓赵的权利，连尼姑也鄙夷他。
阿Q卑怯懦弱，他喜与人吵嘴打架，但每逢对手施威，他又甘愿受欺侮：假洋鬼子才要向他举起哭丧棒他已经伸出头颅以待；被人揪住黄辫子急忙自轻自贱说自己是比畜生弱小百倍的虫豸。
鲁迅先生塑造阿Q最深刻的一点就是精神胜利法。他妄自尊大自欺欺人，对屈辱健忘，向弱者泄愤。最著名的就是“儿子打老子”一段。精神胜利法不是阿Q世界中独特的思维方法和独有现象，它深刻说明着国民弱点的普遍概括性。
来看看吴孟达所塑造的太保。他驼着背推着车哼着无厘头的调子登场，身后还插着把滑稽的鸡毛掸子，扭动着带着肥肉的身体，动起来活像一颗弹跳的果冻。
没人看得起他，警察鄙夷他，黑道老大也讥讽他，黑白两道没人理他，太保活得像个蝼蚁。他还常被人欺负，小流氓们都能把他痛扁一顿后抢走他的地盘。面对无论是大佬还是小混混的淫威，他都是人前点头哈腰，等对方走后又破口大骂，“王八蛋，啰啰嗦嗦摆架子，生孩子没屁眼”，电影里，这类充满精神胜利法的台词随处可见。这个小人物被吴孟达演绎得淋漓尽致，活脱脱一个讲粤语的阿Q。
这俩角色固然相像，太保这个角色也有其独特的令人动容之处，还因为他本身也充满人性的善与可爱。
怕华仔担心，被人胖揍之后他始终躲着，不敢让华仔看自己的伤口；华仔喝醉后，他再怎么被嫌弃，也要笑嘻嘻凑到窗玻璃上叮嘱JOJO照顾好他，交代好后抱着双臂像孩童一样跑走；在电影结局中，为了救下自己的朋友，一向懦弱的他竟然提刀冲向反派，用生命回报与华仔的多年情谊。
太保之所以深刻打动我，是他最后捂着有血涌出的伤口惊呼自己杀了反派，他并非被加持了勇者光环，直至最后，爆发出所有勇气的还是那个卑如蝼蚁的小人物。
吴孟达把这个小人物演绎得真实饱满，导演陈木胜曾说，太保这个角色除了吴孟达无人能演。
一场人生一场梦
吴孟达前半生几经起伏，晚年较少地出现在大众视野里，参演的作品也都乏善可陈，除了《流浪地球》，其他影片大都被评烂片。即便如此，他也在兢兢业业出演。许知远问到拍烂片是什么感觉，他的回答是拍摄时只想做到最好。
值得我们尊敬的不仅是他对工作的严谨。早在2008年汶川地震时，吴孟达曾带着一麻袋现金前去支援，据救援队队长回忆，达叔像邻家大哥一样随着难民家属落泪；他生前的最后一条微博写着“我是中国人”；达叔离世后，一位导演悲痛回忆说他在录制节目时比年轻演员还要认真谦逊。
后来他的健康状况每况愈下，据说在2020年底便查出患有肝癌，此后就一直接受治疗。
吴孟达前不久在某档综艺节目上出现，节目上的他显得饱经沧桑，但愈发慈眉善目，温柔平和，我们不知道，那时的他其实已经被病痛折磨到说话都勉力。再后来就突然听说了他离世的消息。
距离他离世已经一周了，今天是举行葬礼的日子，遗像中的吴孟达微笑着被包围在花圈中。除了众多圈内好友，一直受外界关注的周星驰也抵达灵堂吊唁，送达叔最后一程。
今天，一向低调的达叔家人向外界发出新闻稿，说明日大殓后，达叔的遗体将移往火化，骨灰将随家人返回马来西亚。
达叔生前曾说，人生就是一场超大的梦。属于他的这场梦境已经结束了，可无论我们有多么悲痛不舍，太阳只为生者照耀。
如果真的对他抱有许多感谢与不舍，就真诚地再回头看看他曾经留下的电影吧，我想，以这种方式送行，达叔会感到慰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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