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隆·马斯克真正相信的是什么

在试图解读他的动机时，左派和右派似乎都把马斯克搞错了

“我们有没有民主？”埃隆-马斯克打断了提问，带着他标志性的坏笑。他刚刚被问到他对美国政府系统的状况有多担心。“我觉得，我们确实有某种形式的民主，”马斯克继续说道。这是在去年12月纪念他被选为《时代》周刊年度人物的一次聚会上，他正把刚学会走路的儿子放在膝盖上扶正。“我们有一个两党制，这通常意味着问题以半随机的方式被分配到左边或另一边，然后你被迫选择其中一边。或者再比方说，有两个碗，里面都放了些大便，那么哪个碗里的大便更少一点呢？所以我不同意，只能支持某一方的态度。“

无论是马斯克给出的答案或者他回避的问题，都让这次交流充满了启发性。他的采访者、《时代》周刊主编爱德华-费尔森塔尔(Edward Felsenthal)曾希望与他讨论政治学专家普遍关注的议题，即美国的民主是否正处于危险之中——法治和自由、公平的选举正受到不断蠕动的独裁主义、虚假信息和体制恶化的威胁。但马斯克似乎认为美国的民主只是在我们为人类进步而不断奋斗的过程中进行的许多暂时的、不可避免的、有缺陷的政治安排之一。

马斯克自顾自地说，如果他能重新开始，他可能会以相当不同的方式来安排很多事情。“曾有人问我，比如说，打造一个火星社会，我对此有什么建议，” 他顿了一下，然后说，他赞成直接民主，即由人民投票决定问题，并制定更为精简的法律来防止腐败。当被再次问及当前系统面临的问题，如公民获得优质信息的能力和在投票箱中表达自己真实偏好的能力时，他再次转移了话题，表示这些只是悲观主义者的杞人忧天。“发牢骚是很容易的，但事实是，现在是人类历史上最繁荣的时期，” 他说。“回顾历史，真的有一个你愿意待在那里的时期吗？对了，你真的读过历史吗？因为它绝对算不上伟大。”

对于马斯克来说，这种装模作样的姿态很常见——他是一个未来主义者，极其专注于自己的宇宙野心，而对现实治理的肮脏细节忽略不见。但他收购Twitter并将其私有化的惊人举动，使他对政治、社会和人类话语的看法迅速成为一个令大众迫切关注的问题。这位世界上最富有的人很快将控制全球最具影响力的媒体平台，而他声称自己投资这项事业不是为了利润，而是为了社会公益。他没有直接回答有关美国民主状况的问题，这表明了为什么他的政治立场如此难以捉摸，他的目标被如此广泛地误解。这也有助于解释他为什么想要收购Twitter。

有许多人讨厌马斯克，他打造了一个带着痞气、常令人咋舌的公众形象。在拥有8000多万粉丝的推特上，他将有关科幻或电脑芯片的搞笑段子与愚蠢或挑衅性的话语交替使用，就好像他是一个随机刷屏的垃圾账号。他的朋友比尔-李（Bill Lee）声称当初是他说服了马斯克加入Twitter。他告诉我，马斯克成为 “可能是有史以来最具病毒性的社交平台影响者” 完全是偶然的，而不是刻意为之，因为他把它当做是一种宣泄情绪、与人直接沟通的方式。

马斯克经常以“有毒”的方式使用他的平台：把一个英雄的洞穴潜水员说成是 “恋童癖”，恶毒地嘲笑一位参议员的Twitter照片。他的推文让他惹上了美国证交会的麻烦，后者在2018年起诉他误导投资者。但马斯克一般不大关心别人的感受，正如他的亲弟弟金巴尔告诉我的那样。“在商业方面，他是个天才。但他的天赋并不包含与人共情。”

然而，重要的不是马斯克是否是个好人，而是他为什么想要这个价值440亿美元的平台。在试图解读他的动机时，左派和右派似乎都误读了马斯克。

许多自由派人士认为马斯克是一个贪婪的投机商，他与政府打交道的目的是让自己收益最大化，并逃避责任。但马斯克的亿万财富大多都有账可查，而非隐匿在海外，这些财富反映了投资者对特斯拉价值的肯定。即使他有时很少或没有缴纳联邦税，那主要是因为我们的制度只对收入征税，而不是对财富征税。那些认为马斯克应该缴纳更多税的人应该首先归咎于我们的税法，而不是他本人，正如那些试图改变这一系统的自由派参议员所承认的那样，“在这里，诈骗有时是合法的，”参议员罗恩·怀登（Ron Wyden）在谈到他支持对亿万富翁财富征税的提案时说。

马斯克似乎对致富并不感兴趣，除了作为实现他对人类野心的一种手段。他曾多次把自己逼到濒临破产的境地，比如在2008年，他拿出自己的积蓄帮助特斯拉度过难关。他认为自己是一名工程师，对被描述为 “资本家” 而感到愤怒。在他为收购Twitter之前，据说特斯拉是他拥有的唯一公开交易的股票。

关于马斯克的另一个误解是，他的公司在骗取政府的钱财。2010年，特斯拉获得了4.65亿美元的联邦贷款，但那已经是马斯克为启动该公司而投入数百万美元几年之后了。多年来，电动汽车的税收优惠也为特斯拉的盈利做出了贡献。但是，即使特斯拉真的是因为政府的帮助而成功，听到自由主义者对公共财政鼓励创新的批评观点也是很奇怪的——这样的政府支出是奥巴马政府政策的一个标志。早在2012年，共和党人就把特斯拉描绘成一个类似于索林佐（Solyndra）的商业骗局。SpaceX还从NASA那里获得了数十亿美元的政府投资，而该公司也同样是在马斯克的意志下以私人资金启动的。马斯克在火箭设计方面的创新为纳税人节省了数十亿美元，例如，帮助将美国宇航员运送到国际空间站的花费，只是美国之前支付给俄罗斯的高昂价格的一小部分。

自由派也对马斯克的企业领导力提出质疑，那些抨击他不顾公众健康和安全的批评者也有一定道理。2020年，马斯克不顾当地公共卫生部门的要求，在新冠疫情肆虐的情况下命令他的工厂继续运转，将工人置于危险之中。马斯克的公司面临着有关工作条件的诉讼，包括对性骚扰和种族虐待的指控。今年2月，加州公平就业索赔局（Agency for Fair Employment Claims）指称，特斯拉多年来容忍 “猖獗的种族主义”，允许普遍存在的歧视。但特斯拉对此予以否认。马斯克本人并没有被指控骚扰员工，但他肯定要为其公司的工作场所问题承担责任。

2022年4月7日，埃隆-马斯克在奥斯汀举办的特斯拉宣传活动开幕式上讲话。

特斯拉一直拒绝组建工会，这似乎是拜登政府对通用汽车等企业进军电车领域大加赞扬，却冷落马斯克的原因。这种冷遇让马斯克颇感不安，原因很明显：一家美国企业已经成为对气候未来至关重要行业的全球领导者，但总统似乎太受制于他的政治盟友，而不愿意承认，更不消说公开庆贺其成功。

马斯克不喜欢政府监管，认为这是官僚主义对创新的压制。而且他认为过多的监管，导致预算赤字失控，令人担忧。他还发出了反对审查的“觉醒”文化信号，这种文化已经开始主导自由主义的话语。他对收购Twitter的解释集中在对言论自由的担忧上，这与那些认为自己正在被平台审查的保守派产生了共鸣——没有人比特朗普感受更深。所有这些都让更多的右翼人士站在了马斯克一边。在交易完成之前，一群国会共和党议员给该公司董事会发了一封信，似乎威胁称，如果该公司拒绝马斯克的收购邀约，国会将展开调查。

但现在庆祝他收购Twitter的保守派很可能错误地将他视为盟友。马斯克是奥巴马的坚定支持者，他曾经排了整整6个小时的队，只为和这位前总统握手。特朗普当选后，马斯克同意在两个总统顾问委员会：战略和政策论坛、制造业就业倡议。但他只坚持了六个月不到，于2017年6月辞职，以抗议政府退出巴黎气候协议的决定（在这一点上，他对特朗普的怪异行为表现出的耐心甚至还不如其他一些企业CEO）。几个月后，这些委员会在“夏洛茨维尔右翼集会”事件之后终于解散了。马斯克在从某些外国的人权问题到德州堕胎法等各种问题上始终保持谨慎的中立态度，让那些认为他在道德上有义务表明立场的人感到愤慨，但他同时又在许多关键公共政策问题上持有相当进步的立场。

正如他对民主问题的回答所显示的那样，马斯克认为自己超越了左右的政治分歧。这种观点塑造了他的职业生涯：拒绝假设和陈腐的二元论，并有能力以新颖的角度来思考问题。关于马斯克，批评者经常忽略的一点是，他并不是又一个在自己的左右手上腾挪资金的商人。当他接管特斯拉时，工程师和投资者已经为电动汽车变得现实可行而努力了几十年，但是马斯克富有远见，提出一种创新型的电池设计，并有十足的勇气在许多人还在对其可行性抱有怀疑态度时就全力以赴。当他创立SpaceX时，美国实际上已经放弃了它曾经主导的太空竞赛，而马斯克靠自学理解了火箭技术，并从零开始发明新一代宇宙飞船。

自由派和保守派可能在很多方面意见不一致，但几乎每个人都认为数字公共广场已经被严重破坏。目前还不清楚马斯克将为这一挑战带来什么新想法——在宣布收购Twitter的声明中，他提出了 “用新功能加强产品，将算法开源以增加社会信任，击败垃圾信息机器人，并对所有人进行实名认证。” 如果改进社交媒体很容易，那么早就有人去做了。

马斯克的职业生涯给我们的教训是，要认真看待他的远大抱负。他之所以如此富有，并不是因为他钻了体制的空子，而是因为他确实是一个天才，他利用自己难以置信的意志力来调动资源以实现他的想法。他致力于解决他所认为的人类最大难题。而且他已经决定，正如他最近所说的那样，“拥有一个最大程度信任和广泛包容的公共平台，对人类文明的未来极为重要。” 马斯克已经选择了他想要解决的下一个难题，以至于民主的未来也可能取决于他是否成功。——Mariah Espada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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