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b 3.0世界中的嬉皮士、先知与造物主
新加坡的写字楼租金疯涨,杭州的前大厂人悄然换了身份,一份三十年前的Web源代码做成了NFT被拍出天价。那些不同经历和起点的人们,终于因Web 3.0而交汇于此。
编辑 | 王亚峰
《哈利波特》中,有一面知名的“厄里斯魔镜”,能照见人内心深处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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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需要Web 3.0,这一点很难否认。
“如今的社会财富资源,已经极大程度地被baby boomers(婴儿潮世代,指1946~1964年间出生者)、60后和70后所掌握,年轻人在地产、金融等传统投资项目上,能作为的空间极其有限。实体资源都被瓜分完了,只好凭空变出虚拟稀缺资源啰。”凡泰极客的创始人梁启鸿告诉雷峰网,正因如此,欧美年轻一代宁愿把自己的积蓄投到加密货币、NFT等等这些“老一辈看不懂、搞不明白的东西”上。
一位投资人也向雷峰网指出,NFT的破圈效应相当大,许多欧美00后目前做资产配置时,一定会考虑NFT;倘若流动性问题能够顺利解决,NFT在未来3-5年时间的渗透率只会更大。
或许我们还可以上升到时代思潮的层面。目前的Web 3.0已经被贴上全球年轻人“社会运动”的标签,那些从价格到内容都被认为是荒诞离奇的NFT,或许几十年后人们再回头看时,已经成为了本世纪20年代的文化符号之一。
梁启鸿认为,“这是新一代对硅谷前辈们的一种反叛,正如前辈们当年对传统IT的颠覆。”
在过去二十年甚至更长的一段时间里,一批互联网公司在硅谷、在中国崛起,成长为现在的中心化巨头。与之共同成长的那批人,也已是功成名就的前辈。如今的年轻人们,正在踊跃通过Web 3.0的全新叙事,争夺属于自己的话语权。
“不玩你设定好规则的游戏,而是重新定义,成为新的游戏规则制定者和参与者。你可以说这些年轻人是在投机,但从另一个角度,他们又何尝不是想在这个低增长的内卷时代,另辟蹊径?”
书写属于自己的新故事,这当然非常有吸引力,但这个过程,往往魑魅魍魉遍布。
“我不信仰Web 3.0啊,我就想看看有没有发财机会。”江南不愿意向我们透露他的在职状态和工作经历,但对于自己的投机者身份,他毫不遮掩。
在圈子里泡了半年之后,江南表示,他已经摸清了市面上大量NFT的“套路”:
“无聊猿血赚,连带着一堆仿盘也挣得盆满钵满。制作门槛非常低,就是一个抄字。现成的代码一大堆,就是把各个模块无限替换,等素材多了就开始玩排列组合。重点在于有没有大佬愿意背书、搞关系,帮你上链搞销售。”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这套“打法”的本地化版本,如何包装成数字藏品规避监管风险、如何通过设计营销的名义签订合同、如何分成和打款……“割韭菜,哪里不是割呢。”
江南没少向自己的朋友们“布道Web 3.0”,张廷就是被布道的朋友之一,但做二级市场分析员的他,对眼下的Web 3.0风潮十分反感。
“这叫纸面富贵,数字流民。披着Web 3.0的外衣,万物皆可NFT,玩的还是那套击鼓传花,资金围猎散户的血腥游戏。一个赌场而已,创造了什么实际价值?”
在他看来,所谓的去中心化,是为了自由而牺牲效率,相当不切实际;Web 3.0一呼百应的“反平台垄断”愿景,更是无望实现:“想搭绞刑架把资本斩首,好样的,但你不能指望资本家愿意给绞刑架买单吧。”
许多Web 3.0反对者持有类似的观点,往往出于可行性和监管风险而给出负面评价。但对于可能出现的技术创新,他们还是会表示肯定,也十分担心投机者的炒作会毁了技术的萌芽。
而一些投机者正在试图转变自己的身份。
郝燃是计算机专业出身,在大学期间已经对区块链、加密货币颇感兴趣。前年毕业,工作一年之后,他决定从一家大型银行系科技子公司离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专注Web 3.0和加密货币,“这就是所谓的all in吧。”
“早期就是关注投资和投机嘛,去年赚了一百多万。”他向雷峰网表示,这并不算什么——在Web 3.0的世界里,从来不缺造富神话。大学未毕业就斩获千万收入随即翩然退场的故事,在他们的圈子里比比皆是。
但现在郝燃打算,再过几个月就去找一份工作。在Web 3.0里一度积累的上百万财富,目前已经大幅回撤。尽管已经有一部分落袋为安,但熊市带来的影响超出预期,他开始担心自己会坐吃山空。
同时,他决定减少对加密市场的倾注,把注意力更多地放回技术层来,用一个builder(建设者)而非投机者的视角去了解Web 3.0。他的收藏夹里,最近多了许多关于以太坊扩容的技术路线文章。
尽管还没有任何成形的想法,但曾是软件开发者的他,希望有朝一日“自己做出一个Web 3.0的产品来”。
当被问起是否信仰Web 3.0时,他打出“当然相信”,加上了一个略显自嘲的狗头表情。不过他也反复强调,熊市是真的来了,钱是没有之前好赚了。
这不是熊市的首次出现。在2013年、2015年和2018年,这个市场都曾被宣告过死亡,只是那时候它还没有被称为Web 3.0而已。
这又确实是机构高调重仓Web 3.0之后的首个熊市。市场坏消息不断:比特币一路大跌,知名项目StepN意外退场,Luna和Terra崩盘,连三箭资本这种曾经管理上百亿美元的投资机构,也传出资不抵债的消息。随便点开一个讨论区,大家都在猜测:“下一个遭遇死亡螺旋的,会是谁?”
但是,也并非所有人都心存悲观。在一部分Web 3.0参与者眼中,市场必然会触底反弹,恢复只会来得更加猛烈。把目光放得更长远,这段下跌或许只是一段不值一提的曲线。熊市的到来,正好可以分辨出,谁才是真的有备而来。
“在熊市,资金会找到它更好的主人。”安娜引用了一位KOL的发言,向雷峰网表示她并不担心市场会因此一蹶不振。
安娜是在今年初裸辞的,她所关注的多位KOL正好在那时候纷纷聊起Web 3.0,这也使她在辞职后把精力全部集中到Web 3.0上来。处在“无业”状态的安娜,把日程安排得井井有条,每天她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学习Web 3.0的各种新知识,尤其是要“啃”大量技术内容,“电脑开着无数的tab,主机呼呼作响。”
除了学习,参与DAO的建设和治理,也是她目前的工作重心。她每天需要花上一两个小时甚至更多,与成员们集中讨论DAO内事务的管理流程。
但井井有条的日程之下,迷茫和焦虑反而日渐加重。
安娜的规划和态度,显然是更职业化一些:希望加入成体系的Web 3.0公司,加入更成熟的项目。
以及,最好不谈炒币、炒NFT。
辞职之后,她一直在寻觅Web 3.0领域的工作机会,也与某些海外项目接洽过。没能在国内获得更正式的相关岗位,这其实在她的意料之中,但有一次,一位号称是Web 3.0猎头的人与她联系,问及她是否有投资NFT。安娜表示没有过这方面经历,未来也没有打算买NFT。
这位猎头略带讥讽地答复道:没买过NFT也能叫做Web 3.0吗?还是多积累点经验吧。
“为什么不炒NFT就不算是做Web 3.0了?”安娜直言,那是她接触Web 3.0以来最沮丧的一次对话。
一部分参与者同安娜一样,吸引他们进入Web 3.0的是一个更重视内容创作者地位、更强调平等和反平台垄断的未来,但在踏入大门之后,发现大多数谈论的主题仍然是加密货币、NFT,谈如何在DeFi和GameFi里薅钱,每天的安排就是接空投、等套现,花里胡哨的代币名字在微信群里刷了许多遍。
“这和以前,有什么区别?大家都知道要谈X to earn,但大家都在earn,都在表达观点,谁来做产品?”
DAO也让她很头疼。安娜在DAO内的工作,集中在公共物品建设、规则流程的制定和优化等事项上,但无论是什么议题的讨论,漫长的磋商都非常耗费心力。
“屁大点事就要开会聊半天,熵增太大,效率太低。”接受采访时已是深夜,她刚结束一轮关于DAO激励机制的讨论。几乎每一个DAO都得在这件事上反反复复地拉锯,例如激励怎么落地分发,是否分级,是通过稳定币还是代币兑现,如果是项目代币的话流动性又如何?不出所料,两三个小时的线上会议之后并没有达成多少可以落到纸面的成果,这让她和成员们身心俱疲。
如何兼顾公平与效率,是一个亘古不变的话题,Web 3.0的光环并没有天然地、完美地解决好这对矛盾。安娜这样概括她接触DAO的过程:“这就像是光谱的两侧,事情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为了保证真正的、完全的去中心化,效率上的让步太多了。”
正如本段开头所言,Web 3.0的参与者中,年轻人占了相当大的比重。他们有着满腔的热血,精力充沛,冲锋的时候不遗余力,这似乎对Web 3.0的发展而言再好不过了。但当视角收窄到DAO内,谈论的内容必须下沉到每一样琐碎的细节时,冲突迅速地浮现出来。
项目运营出身的安娜,此前已经服务某大型agency数年,而与她同在DAO内的成员,有许多是还没上过班的00后。“他们想法很简单,心态上又非常自信。很多流程,我们这些出来工作过的人都很熟悉了,他们反而搬出自己读书时期在学生会和兴趣社团的那套处理办法,试着来说服你。”
如果你质疑他们缺少工作经验,是一群没有被社会毒打过的小孩,他们反而会认为,你是在把旧经验带到新世界来,认为你说话做事还是太老古董、“不够Web 3.0”。纠结于表达的权力必须相等,却忽略经验的存在,这是DAO常见的问题之一。
“我偶尔会动摇。愿景是好的,但这个过程确实非常消耗人。明明这里面的很多问题,是现代社会进化演变到今天,已经都踩过的坑了,为什么我们还得从头再踩一遍?”
疲惫,是安娜与我们对话中的高频词汇。但第二天晚上她仍然如约参加了线上讨论,继续积极接洽Web 3.0领域的工作机会。
“或许它不该承载那么多人类的期望。”在对话的最后,安娜这样总结道。
而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们,也试图把飘上云端的Web 3.0故事,拉回到现实。尽管路径模糊,道阻且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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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资人需要Web 3.0,在投资主题乏善可陈的2022上半年,Web 3.0是他们不得不抓住的新故事。
MRS.ai创始人Mingke告诉雷峰网,Web 3.0风潮之所以能起来,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在当前充满不确定性的形势下,普罗大众,尤其是资本,“需要一个新东西,它要能够形成一个足够大的新经济体,且能够自下而上地形成。最能满足这些特点的就是下一代网络结构。任何具备网络效应的东西都会吸引资本的注意。”
资本的热情是Web 3.0声名远扬的注脚。且不论A16z这样著名的加密基金,连红杉这样的大型风投机构都在今年2月推出了一支专注于投资Web 3.0相关技术创业公司的基金,资金规模在5亿至6亿美元之间。据媒体不完全统计,近四个月时间内,红杉资本以每周一家的投资速度,共投资了17家Web 3.0公司。
美国知名私募股权投资公司贝恩资本也成立了5.8亿美元的加密货币专门基金。投资机构Coinbase Ventures在2022年第一季度,就投资了71家公司,除去休息日,几乎一日一投。
“按项目和投资人的数量比例来说,Web 3.0市场也是投资人拿着钱找好项目的情况,钱比人多。相对来说,资金方是态度更踊跃的一方。”有投资人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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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b 3.0「从旧到新」,
技术人走过的二十年
而早在区块链进入大众视野之前,Web 3.0这个名词就已经由万维网之父Tim Berners-Lee于2006年提出。当时他所提出的Web 3.0,更多指的是语义网,让电脑之间、系统之间在网络里互相理解彼此,实现更加智能互联网。如今的Web 3.0,则更强调基于区块链技术,含有去中心化等特性的下一代互联网。
“区块链所代表的一系列技术,和当年的语义网,其实本质上是在解决同一个问题:互联互通。”在文因互联的CEO鲍捷看来,“新旧”Web 3.0的概念虽有不同,但精神内涵十分相似,都是在以不同的技术路径走向更加反垄断的目标。
作为Tim Berners-Lee的学生,鲍捷见证了“原始版本”的Web 3.0概念诞生,也见证了十几年间“新旧”Web 3.0的更迭。他向雷峰网回忆起这段故事的最初:
Web 2.0带来了社会互联,产生巨大价值,但随着一批互联网企业诞生、成长为巨头,数据开始被巨头“藏”在自家平台里,Web走向割裂,逐渐与最开始的愿景相违背。
移动互联网的出现和兴起,更是进一步给Web“宣判死刑”——人人都在用手机App,但App天然就是相互割裂的形态。但在当时,许多人并未在意这一点,不认为“Web已死”会是一件值得担忧的问题。
2005年后,Tim Berners-Lee察觉到Web正走向一个错误的方向,开始进入到所谓的 Walled Garden 时代,语义网应运而生。
语义网,表面上看是结构化数据,需要采用RDF、OWL等编程语言,本质是要建立起“活的”数据和分布式应用,让机器去读数据,让数据可以在应用间流通。我们可以将它看作是,要打造一套为机器和数据所用的“世界语”,方便对话交流。
可是语义网的推进并非一帆风顺。
Tim Berners-Lee考虑到,如果商业机构不愿意率先开放数据,就从政府层面入手。因此在2009年之后,他花费了不少时间游说多国政府,让政府来推动数据的开放和连接。
事实上,他也确实以自己的势能成功撬动了包括美国、英国在内的数十个政府。这种自上而下的做法在当时或许看不出太大问题,但与后来的“新Web 3.0”相比,多少显得有些不够“亲民”。
在技术层面,Tim Berners-Lee与团队也是耗费了巨大的工作量之后,才意识到OWL是错误的技术路线后,随后又将目光转向了RDF语言,收效仍不如预期。
为何这套以语义网为核心的Web 3.0理念,未能大范围迅速普及开来?关键在于门槛。
鲍捷分析称,区块链直接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其技术架构相比之下简单许多。语义网的框架严密复杂,光是架构就有7层,更勿论掌握每一层的内容。从接触到应用,整个链条太长,学习成本太高,人们也就很难直接感知到这套方案的价值。
就以应用为例,Tim Berners-Lee曾考虑一套基于严格的逻辑语言做分布式应用,底层加推理机,即AIR(accountability in RDF,基于RDF的可追责语言),这也是鲍捷与他当时共同研究的主要内容之一。
后来的智能合约,和AIR要做的事情比较相似。智能合约能流行开来,离不开其解决方案的易学易用。它通过一些简单规则和编程语言,构成了一种大幅简化的过程式语言。AIR所用的逻辑语言,属于声明式语言,学习成本要远远大于过程式语言。
语义网体系的复杂程度劝退了不少入门者,区块链、智能合约等新技术、新方案,就这样逐渐“夺去”了Web 3.0的名头。
不过,尽管如今Web 3.0所涵盖的内容与当初相比变化不少,但这并不代表诞生更早的语义网就会被彻底替代或消失。相反,细细拆分现在的Web 3.0,我们还能看见那些技术的身影。
鲍捷告诉雷峰网,Tim Berners-Lee的这套方法,后来分化成三个不同的社区各自向前发展。语义网的7层架构,分别演化为信任技术、知识技术与图谱技术。
区块链所解决的,本质上正是信任问题,这是一门讲究如何在组织间快速建立信任的技术。
许多数据上链之前,需要被处理成结构化数据,达到机器可读、机器可处理的水平,否则上链意义不大。这个处理非结构化数据的环节,正与知识图谱息息相关。
智能合约的执行过程,也存在大量“活数据”,它们无法被预设写进代码,而是必须要让机器通过Web服务灵活查询。这背后又是机构间开放服务的问题,智能合约实质上成为一种大规模规则系统。
这里举一个报销发票+区块链的例子:
假设公司内部要做发票上链,机器要能够直接判断发票是否符合报销。如果仍然是人工处理,就没有什么上链的必要。这一步即与知识图谱相关。
机器在“读懂”发票之后,就会通过链上部署的智能合约,自动执行报销流程,例如符合规定的,在三个工作日之内完成打款。此时机器就需要联网查询法定节假日的安排。这一步又与机构间服务互联、规则系统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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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语
关于“厄里斯魔镜”,邓布利多曾这样劝告哈利:
“这面镜子不能教给我们知识,也不能告诉我们实情。太多的人在镜前虚度光阴,为所见的一切而痴迷、而发狂。”
许多人在镜子前看见自己最深的渴望,但镜中呈现的画面,它有可能要历尽千辛万苦方能实现,也有可能是永远无法实现的妄念。
Web 3.0这面镜子里的故事会走到现实来吗?有人说它已经来了,有人说它永远不会来,也有人一言不发,默默踏上追寻的道路。
我们也将持续报道Web 3.0的人和事,欢迎联系作者分享更多精彩故事,微信:LorraineSummer
注:江南、张廷、郝燃、安娜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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