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大ACM班:俞勇和他的天才少年们
20年前,上海交通大学用三天时间做了一个决定:成立ACM班。
而这,直接推动了此后中国计算机技术的发展,ACM班也在后来被冠以“人工智能CTO摇篮”的盛誉。
提出这个设想的创始人是当时刚刚年过四十的俞勇。
铸魂励志:
从ACM冠军到ACM班
2002年6月16日,担任上海交通大学ACM国际大学生设计程序竞赛(ACM-ICPC)总教练六年后,俞勇很早就在心中许下的夙愿终于开始迎来曙光:培养属于中国自己的计算机科学家。 这一天,俞勇找到主管学校教学的校长,提出要在在上海交通大学成立ACM班的申请。 你可能很难想象,这样一个重大决定,俞勇在隔天的18日就得到上海交大的批复。 更何况,当时,国内尚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可供借鉴的参考,众所周知的清华姚班也是在三年后(2005年秋季)才发布招生计划。 但是,你更难想象的是, 三天批复的背后,是俞勇六年,甚至二十余年的积淀。 俞勇之所以能这么快得到批复,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那一年的三月份,交大学生林晨曦、陆靖、周健组队,代表中国获得了第一个ACM-ICPC的冠军。 而俞勇的教育情结则可以追溯到更加久远以前。
知行合一:
Always Challenge Miracles
2002年,是俞勇成就师者理想的转折点。这一年,戴文渊站在人生的第一个十字路口。 公开报道显示,戴文渊当时就读于苏州中学,很早就凭借竞赛获得了选择国内任意一所高校的保送资格,原本是有机会去清华的。但选清华无法保证专业,而戴文渊一心梦想着去读计算机专业,去代表中国参加世界信息学竞赛。 恰在此时,正在筹办首届ACM班的俞勇关注到这个不可多得的苗子。俞勇没找到戴文渊的联系方式,就朝苏州中学打去电话,托其转告戴文渊。 苏州中学也十分配合,成就了戴文渊和俞勇后来的故事。 虽然在中国,清北似乎总是要比其它学校高一个台阶,但在戴文渊看来,追逐自己的梦想更为重要。他接受了俞勇的邀请,成为交大第一届ACM班里最闪耀的星。 2005年,戴文渊代表交大带队参加ACM-ICPC,并夺得世界冠军。而这,距离交大上次夺冠仅仅时隔三年,在某种程度上宣告了ACM班的成功,戴文渊亦因此一战成名。
戴文渊
四年后,百度向他伸出橄榄枝,希望他加入百度,参与凤巢的建设。
关于凤巢的一些往事, 《中国广告引擎简史》 中我们已经分享过很多细节。
总之,对于当时的百度而言,凤巢是重中之重。
ACM班的宗旨是“培养计算机科学家”,但这里不少学生对于个人未来似乎都有着自己判断:有人想早早在社会建一番成绩,有人想放弃科研转而创业。
这本来都没有什么错误,但大部分学生对于人生长久追逐的目标并不十分明确,或者他们的判断尚属短期内的想法。 戴文渊的师弟、07ACM班的罗宇龙还记得,当他鼓起勇气来到俞勇办公室,说出“放弃直研,选择创业”的想法时。俞勇当场发火,认为这简直是对ACM班「培养计算机科学家」这个教育目标的叛离。 至少,结束研究生生涯后,创业才是被考虑的事情,否则这简直就是对优质资源的流失和浪费。 罗宇龙当场没忍住就哭了,但他最终还是参与到创业浪潮。 几年后,饿了么横扫中国外卖市场,创始团队之一的罗宇龙也已成为饿了么资深副总裁。 但回想起当初,罗宇龙依然会感到愧疚,觉得很对不起俞老师。 俞勇并非希望学生永远待在象牙塔,更非反对创业。但他主张学生在想不清楚以后的人生时,能够继续深造,至少不是草草将个人的学生生涯终止于本科阶段。 但从另一个角度看,能经受住“老师当场发火”考验的理想,自然不是一拍脑门,而是深思熟虑的人生长期目标,日后不管遇到多少困难,也能坚定地走下去。 知行合一、追求卓越,这也是他们后来成功的重要原因。 和罗宇龙相比,戴文渊选择百度时已然在读博阶段,而他的创业则还要等到几年后功成名就时。 戴文渊没有选择谷歌、微软,这些当时顶尖人才最向往的地方,而是挑了百度。 初到百度时,戴文渊的团队一共只有三个人。所幸,他们选择了一条正确的路,很快成了为百度业绩最好的团队,为百度创造了最大的收入。 注重商业化的百度一旦看到效益,就会为之不断投入资源,戴文渊的团队从几个人膨胀到百余人。一位参与其中的人士告诉雷峰网,等到戴文渊离开时,仅仅直接管理的员工已经超过100,如果再加上其它配合团队,足足有四五百人。 2011年,因为凤巢的成功,戴文渊获得最佳百度人的称号。 2012年,陈雨强加入百度。戴文渊曾是陈雨强在ACM班时的“小导师”,2005年陈雨强入学时,戴文渊为交大捧回第二座ACM-ICPC世界冠军奖杯。 在陈雨强加入的时候,戴文渊和他的团队已经有了转向深度学习的想法。 不同于五六年前,深度学习虽有理论,但落地并不现实。 2012年,深度学习已经逐渐接近成熟,百度正在从逻辑回归转向深度学习的方向。 陈雨强、陈世熹这些人的加入则为百度深度学习的搭建添上了一剂催化剂,帮助百度凤巢搭建了世界上第一个商用的深度学习系统。 在百度功成名就以后,戴文渊悄然离去,转去华为,担任华为诺亚方舟实验室主任科学家。 据此前报道,戴文渊选择华为的主要目的,其实就是学习做企业服务,为后来的创业做积累。 一年后,戴文渊离开华为,创办了如今业内熟知的第四范式(这一名字来自图灵奖获得者、前微软技术院士Jim Gary,2007年1月他驾船在海上失踪前的最后一次演讲正是关于“第四范式”,即密集数据驱动的科学发现。)。 而陈雨强,几乎和戴文渊同时离开百度。戴文渊在华为时,陈雨强去字节帮助其打造了人工智能算法推荐系统。 (这里预告下,关于陈雨强、刘小兵等人如何打造字节这座商业帝国,雷峰网近期将另撰文《是谁在让巨量引擎赚钱?》,请持续关注。欢迎各位读者添加作者微信Congc_a,多多交流。) 一年后,应戴文渊之邀,陈雨强同这位师兄重逢,参与到第四范式的创业。 几年后,戴文渊又找到他的师弟郑曌,邀其加入。 天才聚集的ACM班,郑曌也是一颗闪闪发光的明星。2010年,正是郑曌带队捧回属于交大第三个ACM-ICPC世界冠军。 而后,郑曌在谷歌工作多年。 2017年夏天,郑曌正在Pinterest折腾个性化搜索和推荐系统的重构。戴文渊递来橄榄枝,慎重考虑后,回国参与到第四范式的工作。 作为第一代ACM班的一颗明星,戴文渊身边聚集了不少天才少年:陈雨强、郑曌等等不一而足,而这些人都成为第四范式发展的源源动力。
突破创新:
星光熠熠的天才班
戴文渊固然是2002级ACM班上最耀眼的学生之一,但ACM这个天才少年班,注定不止一颗闪闪发光的星。 2002级的ACM班里,班长胡哲人是第一个IPO成功的,他创立的流利说当年红极一时。 而论学术研究,获得ACL 2021最佳论文的李磊或许又当仁不让。交大的学生时代,李磊就是班上成绩最好的,总分几乎一直都是班里第一名。
薪火相传:
永不停歇地前进的伯禹
因为一众ACM班学子在人工智能领域取得的杰出成绩,ACM班开始被冠以“人工智能的摇篮”。 但俞勇并不仅仅这样想,他觉得教育应该以不变应万变。现在即便不是人工智能兴起,其他的新兴领域,ACM班的学生照样还是可以崭露头角。 能够有这样的自信,远不止于交大对学生在计算机教育或者专业技能的培养,更重要的可能是其它一些看上去不那么重要的软实力,比如人文素质的培养。这使得ACM的学生不仅有能力,也有自主开拓新领域的意识。 很多年轻人可能给自己打上标签,但俞勇一直跟学生强调的一点是,不要给自己打标签。现在不感兴趣的东西在未来某一天也可能会沉迷其中,这使得ACM班的学生有了更多无限可能。 在跟雷峰网的交流过程中,俞勇不断地在强调这一点。 “我不是希望能够把他们脑袋装满,我确实希望他们能够有好奇心。所以,我们不是专门为了人工智能,也许有新的东西,我们班级的学生照样可以成为另一个黄埔军校。” 在这一点上,俞勇显示出无比自信的神态。而在和ACM班的学生交流中,我们更进一步体会到俞勇自信的底气。 李磊在一次与雷峰网的交流中也提到,他ACM班的同学们不仅仅是计算机竞赛出身,还包括数学、物理、化学、生物竞赛和在校选拔出的佼佼者。在计算机方向的ACM班,很多人仍然始终保持着自己的“初心”。 在他看来,ACM班打下的基础让他们无论选择哪个方向都容易做出成就,“只不过我们大多数人恰好选择了计算机而已。” 这些人敢于尝试新的东西,并为之痴迷。 的确,ACM班的培养从来不止有计算机,他们甚至有学子讲坛这样的看起来像个“文科专业课”一样的科目。 俞勇不希望,让学生在学校里学到所有的东西。当然,他可能也做不到。但正是这种巧妙的留白,给了这些学子更多可能性。 他们自由,他们勇敢,他们努力。 他们亲历了中国计算机科学的一次伟大教育实验,而他们的参与和探索也为后来中国特色的计算机教育走出了一条新的道路。 才有了如今:这些ACM班学生像群星一样,闪耀在世界的各个角落。 而对已经执教30余年的俞勇而言,他还有很多工作,比如,将在ACM班积累的经验推而广之。 在一次次的对外交流中,俞勇深切感受到过外界学子的热情,这让他萌生了创办一所教育学校的想法。 2018年,人工智能课程开始进入高中,俞勇原本准备退休以后办学校的计划被提前数年。 思考清楚以后,俞勇向学校领导说明想法。和当初创立ACM班一样,俞勇再次得到肯定的回复。前提是:不能丢掉ACM班的教学。 ACM班是俞勇在交大交出的一份近乎完美的答卷,而交大也给了俞勇足够的信任和宽容。 正因如此,俞勇能够自由地在交大,乃至整个上海范围内寻求名师。比如,俞勇请来了复旦大学的朱洪负责算法教学。后者不仅是上海,在全国乃至国际上都是享有盛誉的。 相比起ACM班,俞勇的新项目伯禹教育更像是他的个人理想,与交大不能说绝无交集,但也相去甚远。伯禹面向的不再是交大学生,而是全国所有愿意学习人工智能计算机的学生。 但在“促进学生主动学习”这一指导思想上,伯禹教育和ACM班别无二致。 俞勇关于伯禹教育的想法,最早可以追溯到21世纪的前十年。 彼时,俞勇还是主管教学的系主任,本硕博的学生都归俞勇管理,因此跟大部分学生关系都比较亲近要好,他始终站在学生的角度,尽其所能的满足学生诉求。 比如,当时本科生最关键的有一个阶段是直升。由于学校给每个专业的直升比例是一样的,不可能变多。为了让更多学生得到机会和资格,俞勇创造性地想到了和国内其他学校进行同等交换。 简言之,彼时,很多高校都有直升,本校和外校各有一定比例。俞勇通过和复旦、浙大等学校进行交换,满足了不少学生直升的诉求,帮助他们得到进一步深造的机会。 很多学生毕业后,对俞勇仍然念念不忘。教过那么多学生的俞勇,很难对每一个学生始终记忆犹新,但他们几乎都始终铭记着俞勇。 有一年俞勇去美国碰到一个学生,他已经记不清。这位学生就拿出,毕业跟俞勇的合影,激动地说道,“这个可以证明我是您的学生。” 他和这些毕业生的联系远远不止于此。一名毕业工作于青岛海洋大学的交大毕业生,多次邀请俞勇去青岛为当地学生讲课、交流。三番五次得到邀请的俞勇终于无法拒绝。 正是这次交流,让俞勇感受到全国教育资源的差距。俞勇讲一个小时,但是可能两个小时都难以脱身,学生问题多如牛毛,“一些很简单的问题,在他们看来都很迷茫。”俞勇这样感叹。 从那以后,凡有时间,俞勇对于各种邀请几乎来者不拒。这些学校有的可能是三流大学、甚至专科学校,再到后来的中小学,俞勇只要能排开档期,都尽量去参加。 这样的一次次经历,让俞勇感受到肩上更大的责任, “我的确属于交大,但我想我还是应该属于社会。” 俞勇的教师情结,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无数学子,其中不乏回归交大与伯禹,同恩师再重逢的天才少年。 2016年,从英国伦敦大学(UCL)博士毕业的张伟楠,选择归国,和俞勇一样,成为交大一名老师。
携手·超越: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俞老师太难了。” 在与ACM班的校友交流的过程中,雷峰网不止一次听到这句话。 2012年,在ACM 班十周年的纪念文集《携手》一书中,俞勇曾这样写道: 我们经常听到这样的叹息:现在的学生没有追求,缺乏理想,更缺少激情。我的回答:错!他们恰恰是非常有抱负的一代,只是我们读不懂他们,更少有人去研究如何读懂他们。 二十年前最初创办ACM班的时候,俞勇遇到的主要困难,在于在没有任何经验的情况下,摸索“如何读懂他们”,并激发他们的理想与激情。 这一点,从ACM班早期的课程和教学计划的不断调整可见一斑。 随着时间和经验的沉淀,俞勇所考虑的问题,也更多转向了ACM班精神的传承上。 上海交大执教的近三十年间,俞勇见证了诸多实验试点班级的演化:从最早的试点班,到后来90年代成立的教改联读班,之后又变成了理科实验班(之后在此基本上成立了致远学院)——虽然这些变化都能给上海交大的优秀学生培养带来了新的机会,但也同时给这些毕业生带来一些不适感。 在俞勇看来,一个班级一旦成立,就一定要想清楚,而非一蹴而就,等到有了新思路再随意更换。他始终从学生角度出发,为学生考虑。“成立一个班级很容易,但是在考虑其必要性的同时还要考虑其可持续性。” 俞勇还记得,几年前的一次校庆活动上,联读班已经没有了,一些学生回到学校后无人接待的场景。俞勇告诉他们。“你们还可以找俞老师呀,你们还是计算机系的学生。” 正因如此,俞勇更看重ACM班的可持续发展——ACM班是以ACM-ICPC冠军为契机建立的,在第一个十年里,ACM班三次夺得ACM-ICPC冠军,在竞赛人才培养上证明了自己。 但在第二个十年,俞勇需要面临的问题更多也更复杂。教育资源的集中化,使得交大更难争取到最优秀的竞赛生;除了竞赛之外,ACM班还需要在其他领域(例如说科学家培养)也能交出同样优秀的成绩单。 第二个十年中,我们看到了ACM班的可喜变化:John Hopcroft等强援加盟上海交大,使得ACM班变得更加国际化;而ACM班的毕业生也陆续成长起来,目前已有30多位ACM班校友获得海内外教职。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十年为期,ACM班还需要更多的十年,去探索新的领域。 2021年,俞勇和雷峰网的一次交流中透露,2022年ACM班20周年活动的主题将会是“超越”。这是因为ACM 班的班训是“携手.超越”,不仅要携手共同进步,更要让学生自我觉察人生志趣并将其实现,在将来一同改变世界。 回首ACM班的前二十年,这不仅是学生相互间的携手与超越,更是俞勇与学生们的携手与超越。 正如俞勇对雷峰网说过的一句话: “培养图灵奖得主是我的梦想,也许永远实现不了,但是我享受能不断地遇见不一样的自己。”整理不易, 点 赞 三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