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夕:在武汉,感受一座城市的复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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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1-12 03:06


文 | 阑夕

在黄叶遍地翻滚的季节谈论复苏,很有反差感,就像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武汉人,我想说的却是重新认识武汉的过程。

武汉这座城市,往往会和一些很宏大却抽象的词挂在一起。

比如九省通衢,除了可能需要查询一下最后那个「衢」字怎么念之外,大多数人可能都不会有太直观的了解,究竟怎样才叫九省通衢。

包括武汉本地人,从小就会摇头晃脑的背诵「武汉是一座九省通衢的大城市」,至于九省是哪九个省份,能说全的恐怕不会太多。

去年年底的时候,我到国内几家电商平台的总部拜访,对方知道我是武汉的,所以特意找出封城期间是怎么调动物流车队供给武汉生活需求的热力图,在那一瞬间,九省通衢这个文绉绉的说辞,突然就变得象形化了。

就像是后院池塘的下水塞被拔掉后,原本平静的水面顷刻便塌陷了,漂浮的落叶被愈来愈大的漩涡卷入中心,似无穷尽,不复间隙。

毫无疑问,来自全国各地的驰援过往,已经是武汉的历史里最难割舍的一部分了,所谓英雄城市的盛誉,其实也并非意味着城市天生光荣,而是由荣光构筑了城市,是1200万市民的坚强和14亿同胞的分担,挡下了那场突如其来的灾厄。

我记得去年年底的时候,很多人都在微博上感慨,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如果没有日历提醒,很难察觉到一整年就这么结束了。

这当然是一种近乎创伤后遗症的效应,人类的心理保护机制,会本能的为经历痛苦的时期加速,同时避免自己驻留在糟糕的记忆里。

然而,「自欺欺人」的潜意识表现,却掩饰不了外在行为的应激性。

这一年来,中国各地虽有疫情零星反复,但总体上境内的流动开放还是接近正常的,我每从其他城市回到武汉,感触最明显的差异都是在户外戴口罩的人群比例,武汉始终都是高出一大截的。

是的,出门应该戴好口罩是当代生活的常识——或者说义务——之一,只不过并非所有人每时每刻都会紧绷着那根弦,尤其是在长期没有出现疫情的城市,确实存在着取下口罩的占比。

然而走在武汉街头,十个行人里面戴好口罩的平均会有八个以上,要知道,武汉也是一个很长时间以来都没有新增感染的城市,这座城市的人民依然没有松懈的原因,无非是伤口愈合的速度真的没有那么快。

武汉人的脾气是很冲的,说好听点可以是性情,说不好听那就是暴躁,纪律性从来都不是武汉人的长处,但在安全环境里始终保持防疫状态,已经写进了大多数市民们的行为规范里。


只能说,这座城市付出了太多,也改变了太多。



前几天,参加武汉市网信办和新浪微博/新浪湖北组织的活动,从北京又回到武汉,适逢深秋,空气清凉,用来行走江城三镇,委实是再适合不过了。

秋高气爽的时节之于武汉是很稀缺的,这座城市坐落在北水南山之间,夏天惯常捂得躁热,冬季却被冷空气直灌,以致于大冷大热的季节被拉得尤其漫长,春秋两季反而稍纵即逝了。

以前在央视的「百家讲坛」听易中天老师讲武汉人的性格来由,恶劣的地理位置和纷乱的战争经历是其成因之一,而这种秉性又如复利那样,被不断的投到新的历史里。

比如百余年前的武昌起义,全国各地的革命党人都在等着开第一枪,结果枪响在了武汉,因为武汉人性子急,不管那么多——「老子搞了再说」——我记得太清楚了,易中天老师在央视绘声绘色的用武汉腔把这句话喊了出来。

市井文化是有复杂魅力的,位居其中会感受到它的直率与热忱,置身事外则又看得到它的局促和纷乱,而武汉的近代史,也充满着「夹生」的味道。

「夹生」在武汉话里一般指的是饭菜没有烧好,半生不熟,动不了筷子,用来评价人事,就是在说不上不下,就差那么口气。

这是过去几十年来武汉人自己也很费解的议程,不止是辛亥革命的第一枪,它在很多重大的历史节点上,都是一马当先的,包括工业转型、内陆开埠、国共合作、中部崛起等等,武汉都是站在当之无愧的C位。

但在占尽先发优势之后,武汉又很难把手中的那副好牌全部打完,就好像牌桌上的人都去赶着下一场了,武汉还坐在原地紧皱眉头,仔细思虑下一张该打哪张牌。

这似乎又是一种反向对冲,急性子的武汉从来不缺快,但是快了之后往往容易迷路,真正缺少的,是在比赛前充分热身和把鞋带系好的沉厚。

用兵法来说,就是「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

「夹生」一定就是不好的么?搁在以前,我可能根本就不会提出这个问题。

哪怕扯远一些,现代饮食的营养结构,本来就讲究生熟搭配,轻食里面的沙拉多为生菜,配的鸡胸肉则又是彻底煎熟了的,这样的「夹生」,反而健康得多。


在这次行程里,我对汉阳铁厂的印象极深,它也充当了让我重新认识武汉这座城市的第一站。

老武汉人都至少听闻过汉阳铁厂的名声,作为中国近代工业化的先锋标志,由十九世纪末期的湖广总督张之洞主持兴建,和后来的「汉阳造」兵工厂遥遥相望,弥漫着旧时代的硝烟和郁勃。

但是真正有机会见识汉阳铁厂的武汉人并不多,因为这片遗址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荒废状态的,虽说位于市区,却无配套设施,专程过来造访的只有摄影爱好者以及Cosplay团体,因为相中了杂草丛生、铁锈斑斑的绝妙背景。



得益于保护历史记忆的潮流所至,汉阳铁厂昔日盘踞的十里长廊,被整体作为一个全国最大的工业遗址改造项目进行开发,1890年的厂房保留下了每一根锈迹斑斑的铁钉,然后接轨到2021年的工业博物馆,由崭新的射灯和繁荣的集市,复现古今交错的盛景,这就很带感了。

再到汉口江岸的黎黄陂路,也是同样的味道,旧时租界的银行、教会、医院均被辟作街头博物馆加以修缮,沿街的底商则是正在营业的猫咖和画廊,十字路口还有一家院子,是中共中央机关旧址,容纳了老一代共产党人的革命岁月。

里边是百年以前的时艰和荣耀,外面是安稳现世的情调和闲暇,在网上复制再多的「先烈们的浴血奋斗,换来现在的美好生活」,确实不及真的亲眼看看这条时空交错的街道,感受一个世纪的沧海桑田。

把地理尺度扩大一些,还可以在武汉衔接黄陂的交界看到盘龙城和汉口北的对视,一个,是距今3500年的商代前期城址,是上古时代的帝王南下巡守的驻跸之所,另一个,是从一片荒地上开始大举投建,至今年产值已达几千亿人民币的现代商贸产业集群。

盘龙城国家考古遗址公园和汉口商业博物馆的直线距离不足10公里,在打卡了遍布青铜礼器的贵族墓群之后,开车几分钟就能从古代抵达近代,重温「洋行林立,万商云集」的时代缩影,出口处则是覆满一整面墙的电子屏幕,实时更新着汉口北的商贸物流数据。

同样是新区开发,光谷东的画风又不一样,如果说青山的武钢集团和上海宝钢合并象征着新旧动能切换的一个标志,那么在产业转型的过程里,让光谷走廊成为一大批高新技术企业的总部,就显得相当成功了。

在中文社交媒体上,有很多追忆东北没落的文章或是讲演备受关注,企业办社会的温室陡然塌陷,一座原本花团锦簇的城市就此垮掉,这才察觉到繁荣与萧条仅有一步之遥。

武汉其实也有类似的历史,青山老厂的老员工们都还记得逢年过节排着长队领取鸡鸭鱼肉的日子,平时的吃穿用度也都是由厂里发放的,但在去产能的大趋势下,武汉也承受了极为艰难的赛道更换,当年从一片不毛之地开发光谷,直到一家又一家的科创、医疗以及供应链公司接连开设过去,越来越多的「外码」也就都成了新一代的武汉人。

时古时今,亦旧亦新,有闹有静,这样的「夹生」,才是武汉的独特之处。

如果是一本书的话,武汉更接近于「尤利西斯」而不是「哈姆雷特」,没有那种线性的畅快感,你要会从车水马龙的闹市里去分辨高山流水的琴声,做好在商业街里迎面撞上一座古朴禅寺的准备,并在适当的时候脱离热干面这种符号,找到英雄之城的市民们何以坚韧的原因。

晚秋黄昏的东湖绿道,草坪上七零八落的停放着婴儿车,骑行的年轻人从路边呼啸而过,载着帆船的湖水波涛拍岸飞溅,让遍地的梧桐落叶都染上了一层细密的水汽,馆子里飘出藕汤和螃蟹的香气,明明是凛冬将至的时节,却始终洋溢着万物复苏的生机,这大概便是武汉的人间烟火了。

艾青在一首诗里写道:「时间顺流而下,生活逆水行舟」,认识到这一点倒是不必大彻大悟,重要的是,在接受了生活的本质之后,还能继续热爱它。

就像我们这代人,可能是带有竹床记忆的最后一代人了,我还记得小时候,每一个酷暑的夜晚,都会和家人一起把竹床搬到屋顶,打着赤膊躺在上面,被蟋蟀的鸣叫声包围着,盖上满天星斗逐渐睡去。

现在有时会在武汉招待朋友,若是夏天来的,都会对火炉气候叫苦不迭,原话包括「我身上的所有毛孔都被堵死了」,并且直言以后的6月到10月绝对不要再来武汉,我则早已学会不失礼貌的微笑回答,没有什么是一瓶二厂的冰汽水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再来一瓶。

我也依然认为,用三言两语来评价武汉,是不太可能的,只能说,那些喜欢武汉的人,这座城市从来就不曾辜负他们,而水土的生机,来自每一个安居乐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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