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数学的两则“笑话”1980年代初,杨振宁曾在韩国汉城作物理学演讲时说“有那么两种数学书:第一种你看了第一页就不想看了,第二种是你看了第一句话就不想看了”。当时引得物理学家们轰堂大笑。此话事出有因。1969年,杨振宁察觉物理上的规范场理论和数学上的纤维丛理论可能有关系,就把著名拓扑学家Steenrod着的“The Topology of Fibre Bundles纤维丛的拓扑”一书拿来读,结果是一无所获。原因是该书从头至尾都是定义、定理、推论式的纯粹抽象演绎,生动活泼的实际背景淹没在形式逻辑的海洋之中,使人摸不着头脑。上述汉城演讲中那句话本来是即兴所开的玩笑,不能当真的。岂料不久之后被Mathematical Intelligencer杂志捅了出来,公之与众。在数学界当然会有人表示反对,认为数学书本来就应该是那样的。不过,杨振宁先生说“我相信会有许多数学家支持我,因为数学毕竟要让更多的人来欣赏,才会产生更大的效果”。我想,杨振宁是当代物理学家中特别偏爱数学,而且大量运用数学的少数物理学者之一。如果连他也对某些数学著作的表达方式啧有烦言,遑论其它的物理学家?更不要说生物学家、经济学家、一般的社会科学家和读者了。另一则笑话,可在波兰裔美国数学名家S.M.Ulam 的自传《一个数学家的遭遇》(Advantures of a mathematician) ”中读到。该书294页上写道:“杨振宁,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讲了一个有关现时数学家和物理家间不同思考方式的故事:一天晚上,一帮人来到一个小镇。他们有许多衣服要洗,于是满街找洗衣房。突然他们见到一扇窗户上有标记:‘这里是洗衣房’。一个人高声问道:‘我们可以把衣服留在这儿让你洗吗?’窗内的老板回答说:‘不,我们不洗衣服。’来人又问道:‘你们窗户上不是写着是洗衣房吗’。老板又回答说:‘我们是做洗衣房标记的,不洗衣服’。这很有点像数学家。数学家们只做普遍适合的标记,而物理学家却创造了大量的数学。”杨振宁教授的故事是一则深刻的寓言。数学圈外的人们对数学家们“只做标记,不洗衣服“的做法是不赞成的。数学家Ulam 在引了杨振宁的“笑话”之后,问道,信息论是工程师C。Shannon创立的,而纯粹数学家为什么不早就建立起来?他感叹地说:“现今的数学和19世纪的数学完全不同,甚至百分之九十九的数学家不懂物理。然而有许许多多的物理概念,要求数学的灵感,新的数学公式,新的数学观念。” 理论物理的“猜”和数学的“证”1995年12月,杨振宁先生接到复旦大学校长杨福家的来信,请杨振宁在1996年5月到复旦为“杨武之讲座”做首次演讲。杨武之教授是杨振宁的父亲,又是中国数学前辈,早年任清华大学数学系系主任多年,五十年代后则在复旦大学任教授,所以杨振宁很愉快地接受了邀请。但是他不能像杨福家校长要求的那样做20次演讲,只准备讲三次。顺着这一话题,杨振宁先生又谈了理论物理和数学的一些关系。杨先生说:“理论物理的工作是‘猜’,而数学讲究的是‘证’。理论物理的研究工作是提出‘猜想’,设想物质世界是怎样的结构,只要言之成理,不管是否符合现实,都可以发表。一旦‘猜想’被实验证实,这一猜想就变成真理。如果被实验所否定,发表的论文便一文不值(当然失败是成功之母,那是另一层意思了)。数学就不同,发表的数学论文只要没有错误,总是有价值的。因为那不是猜出来的,而有逻辑的证明。逻辑证明了的结果,总有一定的客观真理性。”“正因为如此,数学的结果可以讲很长的时间,它的结果以及得出这些结果的过程都是很重要的。高斯给出代数学基本定理的五种证明,每种证明都值得讲。如果让丘成桐从头来讲卡拉比(Calabi) 猜想的证明,他一定会有20讲。但是教我讲‘宇称不守恒’是怎么想出来的,我讲不了多少话。因为当时我们的认识就是朝否定宇称守恒的方向想,‘猜测’不守恒是对的。根据有一些,但不能肯定。究竟对不对,要靠实验。”杨先生最后说:“理论物理的工作好多是做无用功,在一个不正确的假定下猜来猜去,文章一大堆,结果全是错的。不像数学,除了个别错的以外,大部分都是对的,可以成立”。杨先生的这番话,使我想起不久前Quine和Jaffe的一篇文章,发表于Bulletin of AMS,1993年8月号,曾引起相当的轰动。该文的主题是问“猜测数学是否允许存在?”。其中提到,物理学已经有了分工,理论物理做“猜测”,实验物理做“证明”。但是数学没有这种分工。一个数学家,既要提出猜想,又要同时完成证明。除了希尔伯特那样的大人物可以提出23个问题,其猜想可以成为一篇大文章之外,一般数学家至多在文章末尾提点猜想以增加读者的兴趣,而以纯粹的数学猜想为主体的文章是无处发表的。因此,两位作者建议允许“理论数学”,即“猜测数学”的存在。这样一来,现在有两种相互对立的看法。一方面,物理学界中像杨振宁先生那样,觉得理论物理的研究太自由,胡乱猜测皆成文章,认为数学还比较好的。另一方面,数学界如Quine和Jaffe那样,觉得目前数学研究要求每个结论都必需证明的要求,太束缚人的思想。应该允许人们大胆地猜测,允许有根据而未经完全确认的数学结论发表出来。二者孰是孰非,看来需要一个平衡。许多问题涉及哲学和社会学层面,就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解决的了。